故乡的金银花

丁霞

在乡间，春末夏初时节，田野里的金银花便 开了。记忆中，学校后面的半山坡上长满了金银花。 绿色的藤蔓，在半山坡上蜿蜒。金黄色的、纯白 色的花，竞相开放，在那一片洋洋洒洒的绿意之 中隐约可见。

那些金银花的花瓣看上去纤细、柔 弱，却是精致可人。

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经常 去采摘金银花，捧在手里的花瓣如美丽的诗词落 笔，那时那刻，幼小的我根本找不出任何字眼去 形容这些花的美好。其实，如今的我在面对金银 花的时候依然也是词穷。 “金花间银蕊，翠蔓自成簇。”亦或是“花发 金银满架香”，这些皆是古人的诗句。

对于金银花， 我是发自内心深爱的，从放学后的那个傍晚开始。 长长的藤蔓，从半山坡上垂下，如瀑布。那些金 银花恰似一个个的小精灵，翩然而至，如蝴蝶， 贴在藤蔓上。在傍晚的夕阳下，在微风里，荡来 荡去。 金银花的生长是自由的，它会随着自己的性 子肆意地攀爬。爬到一棵树上，爬到溪水边，爬 到岩石旁。一堆堆的，一簇簇的。黄昏里的金银花， 香气浓郁。浓得热烈而黏稠，浓得化不开。

猛然 间嗅到那些因晚霞而聚集在一起的味道，会有突 然的眩晕感。那些饱满的香气，让你联想到了与 快乐相关的因子。是的，那样的气息会让你感到 快乐。特别是，当你被这些氤氲的香气环绕时， 在抬眼间，你看到了漫天的彩霞，那些绛红色的 云彩被慵懒的黄昏随意地挥洒、泼墨，你的目之 所及成了一幅画。那样的画面上，落满了令人遐 想的浪漫还有无限的自由。 那样的景象是真实的罢，在那个放学后的黄 昏里。我回忆着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幸目睹了那 终生难忘的一幕。

我清晰地记得，那晚回家后， 我把那些金银花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里。在昏黄 的灯光下，我每翻一页书，那迷人的香气就开始 缓缓地流动。 有一年在旅行中，走到了一处庄园景区。那 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大家在一起准备篝火晚宴。 晚宴设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周围有溪流、树木、 木屋，不远处是一片菜地。

我沿着溪水在岸边散步， 路边看到了成片的艾蒿。淡淡的艾香萦绕，令人 神清气爽。在一棵榛子树前，发现了大片的金银花。金银花的藤蔓爬满了那棵榛子树，处处可见的金 银花挂在树间，轻盈飘逸。树的周围，一片片的 金银花匍匐着。厚重的金银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令人窒息。那种久违的、熟悉的味儿，令我深深 地感动。那花香冲开了我的记忆之门，儿时的我， 儿时的家乡，距离我仅仅一步之遥。我又看到了 那个黄昏，在学校后的半山坡上采摘金银花的自 己。

今年五一假期，我带着孩子在老家住了几天。 每次回到家乡，我都会刻意去找寻金银花。校舍 后山坡已被人们种上了一片桃树，那些记忆中的 金银花早已不见了。后来，我在通往田野的路边 找到了一片金银花。再往田野的深处行走，那些 沟沟壑壑间，也发现了金银花的踪迹。

那时候， 金银花还未开放，细长的藤蔓向着四面八方伸展。 一直想拥有一棵金银花，就让父亲帮我从田间挖 了一棵带回家。可能是耽搁时间久了，一天后我 才将挖出的金银花移到楼宇走廊的花盆里。几天 过后，新栽的金银花叶子依然蔫蔫的没有返青的迹象。

一个星期后，那些藤蔓彻底干枯了。我有 些后悔，后悔不应该把这棵金银花从田野里挖回 家。如果，它继续生长在广袤的田野间，它的藤 蔓应该是一直坚韧地、挺拔地伸展在任何它想到 达的地方。如果单单是为了收获那藤蔓上的金银 花，我想，我完全不必以这种强行的方式占有， 我可以去家乡或者能遇到野生金银花的地方，那 些金银花，当黄昏来临，释放出一样浓厚的香气。

只要嗅到了那些令人迷恋的味道，便可知道，我 所到之处，遇到的那些野生的金银花，都是一样 的啊，它们都是来自那个久远的黄昏，那个学校 后面的半山坡上。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末的一天傍晚，我在走 廊里浇花。竟然发现那棵干枯的金银花生出了嫩 嫩的细长叶子，柔弱地在夕阳的余晖里抖动着。 它竟然活了。突然，我被那微弱的叶子感动得热 泪盈眶。好似，童年里那学校后坡上的金银花也 在某个地方继续活着一样。

那个傍晚，我在走廊 里转头看到了绚丽的夕阳，铺在远处的大海之上。 瑰丽梦幻如童年里学校后山坡上的那片金银花， 爬满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6 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回家乡，父亲特意送了我 一袋晒干的金银花。父亲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去田 野里采摘的，让我带回家泡水喝。

那些晾干的金 银花，白的黄的颜色掺和在一起，色泽暗淡，气 息清淡。我抓了一把放在杯子里，倒入开水。金 银花在水里翻滚、荡漾，慢慢地，一种熟悉的香 气袅袅而出，那是属于田野里的金银花的香气。 此时此刻，它们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从遥远的时 空里伸出藤蔓，一点一点地在我面前聚集、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