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麦

初绍庆

小满这天，我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虽然没 有画眉的婉转动听，但是，老百姓听起来，会给 人带来无限的喜悦。

俗话说，“布谷打哇哇，二十 天上吃餶飵”。也就是说，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再有二十天，小麦就会收割了。 每逢这个时候，就会又把我带回到童年的时 代。

进入六月份，就到了三夏季节，所谓的三夏，就是夏收、夏种、夏管。俗话说，争秋夺麦，人 们就开始为收割小麦作准备 ：碾场、撒草腰子， 镰刀也准备好。

我小时候，还没有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都 在生产队里，个人只有不到二分的土地，叫做自 留地。早上，钟声一响，大家就连忙起床集合， 然后在队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田野里走去。 人上坡，锁看门，家家户户没闲人。特别是到了 麦季，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可真是吃在坡，睡 在洼了。

生产队统一做饭，吃饭的时候，大家拿 着饭碗，领上饭坐在地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那时，还没有收割机，就靠着“弯弯勾直一 张镰，割了庄北割庄南”。农民就拿着一把镰刀， 腰里扎着草腰子。割小麦时先把草腰子放在地上， 割一把就放在草腰子上面，够大了就捆起来。

我 看到，那些大人们割一大把，直起腰喘息的机会， 用麦秸缠一下，接着再割，一个麦个子三把打底， 两把做腰，一把封顶。最后这一把，用镰刀勾着， 往下一按，然后放下镰刀捆起来。 夏天，天气热，人们出汗多，所以喝水也多， 那时候还没有塑料桶，都是用水嘟噜子或者水壶 带到坡里去，渴了喝上几口。

一位姓李的老汉， 那时候六十多岁了，也跟着割麦子。他很喜欢说 笑话，和年轻人们合得来，因为他比年轻人高一 辈，说起话来都带上个“脏”字，年轻人也不怪 罪他。他喜欢喝茶，每天都是在水嘟噜子里面， 放上点儿茶叶，还装在一个书包里提着，割麦子 的时候放在地头上。有些年轻人趁他不注意的时 候，悄悄地把他的茶水喝干了，等他去喝的时候， 里面已经全没了，他骂骂咧咧地说 ：“哪个儿子把 他爹的水喝干了，也不留一点，我白养了这么个 不孝顺的孩子。”年轻人听了，哈哈大笑。一连三 天，都是这样。第四天，他又提着那个书包，放 在地头上，有的年轻人趁着他不注意，悄悄地过去， 想喝茶，打开书包一看，都笑滚了堂。原来书包 里是一把尿壶。休息的时候，老李拿出来，对年 轻人们说，来，大家喝茶。年轻人看了都哈哈大笑， 老李就自己慢悠悠地喝起来。

原来，他看到年轻 人和自己闹，就买了一把新尿壶盛水。从此，再 也没有人喝他的茶了。

小麦割完后，大家开始往场院里运，有的用 小推车推，有的用扁担担，还有的用肩膀扛，七 手八脚，齐心协力运到场院里。 下一个工序就是梳麦子，这些活大多是妇女 们的活儿，很少有男劳力参加。他们拿着一把梳子， 所谓梳子，其形状像梳头的梳子，一根木棒，上 面有六七个很长的铁钉子。还需要一把菜刀，放 在一块叫做枕木的木板上，枕木上面锯上一道沟， 把刀背放在沟中，刀刃向上。

她们抓起一把小麦， 先在地上创一创，使麦穗对齐，再用梳子把小麦 上的叶子全部梳干净，放在刀刃上把麦穗切下来， 把麦秸放在一边，梳完一个麦个子，就用原来的 草腰子把麦秸捆起来。那时候，大家都是草房，麦秸也大有用处， 盖房的时候，房顶上放上一层苇箔，然后在麦秸 上沾上泥浆，一层一层的放在上面，冬暖夏凉， 比瓦强多了。

最累的活儿是用碌碡打场，打场的碌碡有大 有小，大的有七八十厘米长，小的也有半米多， 一头粗一头细，上面有很多棱，两头各有一个圆 形的隼窝，外面一个木框，叫做碌碡郭子。碌碡 郭子两端，各有一个圆形的隼柱，比碌碡上的隼 窝稍微小一些，大约有七八公分长。碌碡放在里面， 用隼柱固定好，把绳子拴在碌碡郭子一边，人们 就可以拉着碌碡打场了。

人们拉着碌碡，碌碡的大头朝外，小头朝里， 围着麦场转圆圈，那碌碡的隼窝和碌碡郭子的隼 柱互相摩擦，发出吱吱呦呦的响声，随着人们的 脚步，很有节奏，就像是一曲丰收的小夜曲。 最费力的是头遍场，麦子比较厚，又乍猛着， 人拉着碌碡很费力，一个碌碡至少要两个人拉。 等把小麦压实靠了，拉起来就省力多了。拉一段 时间，还要用叉翻过来，再继续拉。 打场的时候要选在中午，因为这时候小麦比 较干，上面的麦粒容易脱落下来。

可是人也最受苦， 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人拉着碌碡，都会汗流浃背。 我就有过这样的体验，那时候，我家的自留 地，也是中午打的场。那一天中午，天气特别炎热， 父亲和哥哥拉着碌碡，过了一会儿，父亲的痨病 又犯了，一阵阵地咳嗽，然后父亲来到场院的边上， 还是一阵阵地咳嗽。

我给父亲端来一碗开水，父 亲喝了几口漱了漱嘴，才止住了咳嗽。当时，我 看到父亲脸色苍白，汗水不住地往下流。我看了 以后，来到场院当中，拿起父亲用的绳子和哥哥 一块拉起了碌碡。 一会儿，汗水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我撩起 褂子不停地擦着汗。父亲要替我，被我拒绝了。 他拿来一块毛巾，弄湿了给我搭在肩上。我拉着 碌碡，只觉得绳子直往肩膀里面勒。

这时我才体 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 为了加快打场的速度，聪明的农民想出了很 多好办法。他们牵来一头牛，并不是给它套上套， 拉着碌碡走，而是给牛戴上梭头，挂上垫肩，用 一根长木头，放在牛的脖子上面，短的一头拴上 碌碡，长的一头由一个人招着，站在里面，一个 人牵着牛转小圈，碌碡转大圈，利用杠杆的原理， 人用比较小的力气，那大碌碡就会转起来，并且 飞快。 因为正是种玉米耘地的时候，生产队里的牲 口少，不够用，人们就用小推车当作支点，一个 人推着小推车，同样起到牛的作用。

打完场，就是扬场。杨场可是个技术活，一 般的人都不会，每个生产队里，都有几个扬场手， 也叫簸箕手，扬场的活儿都由他们来完成。 扬场首先要看风向，没有风不行，风大了也 不行，如果是东风或者是西风，扬长的时候就要 南北着扬，南风或者北风，那就要东西着扬。扬 场的时候，一个人手拿小簸箕，站在那里，一个 人拿着木锨，拿木锨的人铲起一锨放在簸箕里面， 扬场的就往远处扬去。用的力气要均匀，用力大了， 麦粒会蹦到很远的地方，用力小了也不行，会落 在跟前。扬一簸箕，他连看都不看把簸箕往后一伸， 拿锨的再铲一锨放在簸箕里面，接着再扬。

那些 熟练的人，无论是拿锨的还是扬场的都连看也不 看，一下接着一下，很有节奏感。 扬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暂时停下，拿起扫帚， 把扬过的小麦里面的碎麦穗，麦秸撂出来，接着 再扬。 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很轻松，趁他们休息的 时候，我也拿起簸箕，扬了几下，结果不但麦糠没有扬出来，还弄了自己满头的麦糠。那位扬场 的大叔走过来，笑了笑说 ：“你看着容易做起来就 难了，看看你，真是的，麦糠擦屁股——一点儿 都不利索。”当时，我羞得满脸通红。

把小麦折腾干净，晒干后就再按照人口和工 分，分到各家各户了。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全都用联合收割机， 到时候你拿着口袋站在地头，只管着装粮食就行 了。

用碌碡打场已经成了历史，那碌碡也不见了。 但是，只要一提起打场，那打场时碌碡“吱吱呦呦” 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