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犁米
俗话说,土地是万事之基,五谷是生命之母。百姓居家过日子离不开土地,耕田插秧、收禾打粮都是随着节气走,看着日历过日子:立春梅花分外艳,雨水红杏花开鲜;惊蛰芦林闻雷报,春分蝴蝶舞花间……谚语如歌,时令随口即来,流传了几千年的时令谚语已成为老百姓过好日子的定盘星,耕种庄稼的晴雨表、饮食起居的指南针。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出了正月,年基本上就算过完了。进入二月,心事就全放在田地里了。这时,过了惊蛰龙抬头,咔嚓一声春雷,如坐堂县官手中断案用的惊堂木,将所有的生命从睡梦中惊醒,乍暖还寒的春雨濡湿了时光,斜风细雨中能听得见草木汁液地怦然心动。冬眠了一季的昆虫、蛇蝎、蜈蚣等伸着懒腰,跃跃欲试、悄悄地离开了巢穴,与那欢实的老鼠混居人间。
开春大幕拉开之前,在二月二这天,总是要举行一些仪式的……
清晨,太阳还未钻出地皮,星星挂在天幕上散发着微弱的暗光。卜卜卜……一阵高一阵低、此起彼落的打囤声,已在小村庄的半空中响起。母亲在世时,总是在我们酣睡之时,便早早地起床,把前一天晚上专门用小麦、高粱、玉米、稻谷、大豆等五种秸秆燃烧后的灶灰,盛在簸箕里,左手托着,右手持一小木棍,绕着院子撒起五谷灶灰来。小棍点击着簸箕的前舌,如鼓槌一般有节奏地响着,受到颠簸的五谷灶灰就像一条灰白色的溪流,顺着簸箕的舌头均匀地落在地面上。飘忽下滑的缕缕灶灰,如一条上下起伏、韵味十足的五线谱,伴着母亲“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地低吟浅唱,在黎明前的晨曦中,似一首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开春年景曲在小院里响起。
母亲虽然目不识丁,但是她能将莱芜梆、柳琴戏、山东腔,压缩加工,如技艺高超的雕塑家,将一团黄土加水调和,随后变戏法般捏造出多种形态各异、憨态十足的“塑像”作品来:“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那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张弛有度的祈福歌谣,浓浓的莱芜腔中,蕴含着抒情诗中才有的文字意境;唱诗般的声调中,流露着生活的不易与坚韧;听着朗朗上口、直白清爽的谚歌俗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邻里大婶隔着墙头聊家常呢。
这样的祈福歌谣,大人听着有欣赏山东快书般的豪气感,小孩听着如睡前的摇篮曲,温馨柔和,静静地享受美的感受……有时唱着唱着,语速忽然加快,利牙铜齿地声讨起来:“二月二,灰圈墙,蝎子蜈蚣无处藏;一把灰,两把灰,蝎子蚰蜒死到堆;二月二,撒灰碴,十窝老鼠九个瞎。”这义愤填膺地诅咒,让那些隐藏在洞穴中的老鼠、墙角、旮旯、地缝中的害虫,听到后也会打起寒颤来。
圈完五谷灶灰后,母亲便在院子的中心,用四块崭新的红砖围城“口”字型,再用五谷灶灰将“口”填满,上面分别撒上稻谷、高粱、麦子、大豆、玉米等五色粮食,然后再用两块新红砖压实、封顶。于是,一座象征五谷丰登的“粮囤”就这样被母亲完美的打成了,意愿只待秋后实现。
当太阳升到一竿子高时,家家户户浸泡一夜的黄豆,已在烧红的铁锅里滋滋地冒着热气,噼噼啪啪地跳起舞来,蝎豆的芬香伴随着袅袅上升的炊烟,在村子的上空弥漫开来。山村的清晨纯洁的容不得半点杂质,丝丝缕缕的豆香搅混了空气,贪婪地吸一口,如嚼豆般满嘴的余香。此时,大街上已有裤兜里装着蝎豆的孩子,在比试谁家的蝎豆好吃,是咸的还是甜的。同时,他们一边得意地往嘴里扔着豆粒,一边手舞足蹈地唱着:“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炒蝎豆;二月二,炒蝎爪,大娘婶子给一把。”
我们家炒蝎豆总是与众不同,不像其他人家,只是用盐水或者用糖水浸泡。母亲将那些子实饱满,色泽圆润的豆粒精挑细选后,便提前用观音土水合着少量的淡盐水泡上,浸透炒熟后的蝎豆,含着一股淡淡的观音土味。这样的蝎豆,一般人是吃不惯的。至于母亲为什么用观音土水泡黄豆,当时,我们也不懂,曾经问起母亲,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以前贱年逃荒要饭,眼珠子饿得发绿就吃观音土。但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就会撑死的。再说,人吃土还土,离开土就没了地气、就会生病,吃点土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人如庄稼,只有根植于土地,不断吸取土地中的养分,生命才能旺盛,离开了土地就像庄稼失去了根基。长大后,我们才真正明白了母亲用观音土炒蝎豆的寓意与良苦用心,庄稼人无论什么时候,还是远走天涯、或是身份转换,泥土和根基不能掉。身上有泥土味是庄稼人的本分,失去根基的人,无论怎么打扮自己,都活不出庄稼人的样来。
二月二的粮囤,如烙印打在了我的心田上,让我年年五谷丰登。观音土水炮制的蝎豆,至今让我回味无穷、余香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