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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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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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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轶事

犁米

狗见了骨头就会流口水,它是馋的,也是条件反射起得作用。我一想到地瓜就会吐酸水,是条件反射左右着我。因为,小时吃伤了胃……

现在,只要是地瓜,无论经过多少道工序,加工成什么花样的食品,赋予它什么样的美名,对于我无半点诱惑力,更无食欲。以至于今天看到它,还像老鼠吃了耗子药一样,胃部痉挛、肉皮哆嗦。

吃瓜年代,一天三时吃地瓜,乡亲们碰了面就会相互调侃:明天准备吃啥饭?被问者手掌握成半弧形,咬着问者的耳根,悄悄地很神秘且诡异地说:早晨芋头、中午地瓜、晚上准备吃红薯呢!

当时我就想,我的那些父老乡亲们为啥对地瓜那么的钟情呢?山山岭岭、旮旮旯旯,只要有土的地方,条播起土垅,插上地瓜苗它就能成活。也许是因为它成活率高、耐干旱、易管理的缘故,无怪乎全村百之八十的土地上都种了地瓜。

农历九月过后,漫山遍野绿毯似的地瓜秧,便一片一片被揭掉了。过不了几天,那赭色裸露的土地上就摆满了白色的地瓜干片,像一群群觅食的白兰鸽逡巡在秋后的田野上。俗话说,瓜菜半年粮。地瓜收获后,除大部分切片晒干外,还要将一部分光洁、无疤痕、无虫眼、无䦆伤的鲜地瓜,储藏在窨井中,随吃随取,一冬的饭食有了保障。此后,走过晚秋、经历冬天、直到来年开春,人们就沉浸在吃瓜、啃瓜、熬瓜粥的“甜蜜”生活中……

烧心胀气的“情殇瓜”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围绕着地瓜做文章。因白天要下地干活,要有硬货撑肚,才不至于早早地害饿。早晨,大铁锅做两样饭:锅篦子下面是白水煮地瓜,篦子上面是地瓜面蒸得黑乎乎的窝窝头。下饭菜要么是炒萝卜丝、要么是一碟腌豆角,甜中带咸,咸中含着甜,满嘴里和稀泥,舌尖上品不出是啥滋味来,只能硬着头皮向下咽。中午则是煮地瓜高配地瓜面大煎饼。煮地瓜软绵甜,入口即化,无需用力咀嚼即可下咽。然而,那地瓜面加工成的黑煎饼,里面就如掺进了钢丝线一般,韧劲十足。吃煎饼也是一项技术活,如果只靠上下牙齿咬断老粗布似的地瓜面煎饼,除非你的牙齿锋利如铡,要不你是咬不下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牙齿咬住后,将煎饼斜着向左或者向右猛地一拽,一块块地撕着吃。到了晚上,煮地瓜配地瓜干片碎片小米粥,还有一盆清水寡淡的炖白菜。平时尝不到半朵油花,肚子贫得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巴掌大的熟地瓜吃十块八块的不在话下,瓜片粥喝个三碗两碗的很正常。

立冬后,那些长得俊巴、光滑、丰润的生地瓜,被从小山似的瓜堆中选“秀”出后,被人们选作瓜种、备用的瓜粮,与白菜、萝卜、土豆,一起储藏在三四米深的窨井中。整个冬天里,她们将互叙阳光灿烂的日子、泥土的芬芳;感恩农人的培育、给予的希望;回忆自己的前生今世与农民的交集与过往;她们相依相偎、隔堆相望,为主人储存力量。

熟地瓜吃腻了,在寒冷的冬天里,啃块生地瓜也是一种阳光的幸福生活。那在地下窨井里储藏了一冬的地瓜,经过糖化后,就像秋后的梨子般脆甜。尤其是乡下那些没尝过巧克力、膨化饼干、大白兔奶糖的孩子们,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揣着一块带着泥土的地瓜,上学的路上,就着刺骨的寒风,嘴里冒着一股股白雾样的哈气,咯嘣一口,白玉般的瓜瓤瞬间便被铁牙利齿粉碎成瓜沫,冰冰的瓜含着淡淡的薯香,舒服着味蕾,在舌尖上留下甜甜的记忆,唇齿之间烙上蜜的印痕。

地瓜吃多了,不但伤胃滑肠,而且还会胀气。尤其是在公共场合,如果把“关”不严,“尾气”就会顺势而出,让人难堪红脸。记得以前村里有位青年,长得高高大大的样子,很英俊帅气,就是因为木讷、口笨,不善表达,到了三十出头还未寻上媳妇。他急家里人更急,四处张罗托人给他介绍对象。邻居王大婶对他知根知底,就把她娘家的侄女介绍给他处对象。第一次,王大婶领着大龄青年到娘家那边相亲,娘家嫂子按当地的风俗,分别给他俩每人煮了两个荷包蛋,高规格接待了他们。

也许是长年吃地瓜,吃的肚子难以融合其他事物,或许吃的太急,荷包蛋还没吃完,大龄青年觉得肚子里面一阵阵发胀刮旋风,感觉一股妖气直冲底门。他收腹提臀,使劲地憋着,脸憋得红彤彤的,就像马上要下蛋的鸡。憋着、憋着,只听噗的一声,一股臭气喷薄而发。众人掩鼻而笑,王大婶的侄女涨红着脸蛋,拽着姑姑离开了相亲现场。

正如苏童说的,只因一个屁就吹散了一个姻缘。相亲没戏,大龄青年在邻居王大婶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王大婶哭诉道,“俺是语言不美心理美啊,希望再给俺个机会!”

就这样,因烧心胀气,把“关”不严,丢了人不说,煮熟的鸭子也飞了。这真是成也地瓜,败也地瓜,都是地瓜惹得祸……

穿上“马甲”的“拔丝瓜”

并不是所有的地瓜都面貌可憎,有时给地瓜穿上个“马甲”,换一个吃法,也能登上大堂之雅,让“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深受老叟及“小鲜肉”们的青睐。

以前,物质匮乏,家家都是穷底子,选择在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结婚娶亲,为的是婚宴上残羹剩饭不至于因天气炎热,变质变馊,造成浪费。乡村的婚宴大席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传承的,先是“八顶八”(即:八个炒碟、八个果碟),之后才进入正席,一鸡、二鱼、三丸子……当然,“拔丝地瓜”是列在八个果碟之内的。一年难得吃上一会婚宴,如遇喜宴,大都是老者领着孙子,奔着那盘“拔丝地瓜”去的。

“拔丝地瓜”这道菜,如果没有真功夫或者未经专业培训,一般厨师很难做出色泽铮亮金黄、糖稀绵软、丝线抽拉不尽这道特色果点的。要想做好这道菜,首先要选取皮薄瓤黄的新鲜地瓜,削皮后,将黄瓤地瓜切成比核桃略小、三角形的瓜丁,放到滚沸的油锅里将瓜丁炸至金黄色,出锅后凉透瓜胚。然后,锅底留少量的热油,将白砂糖倒入热油锅中,炒化成糖稀状,再将晾干的瓜胚掺入到糖稀中,用平口铁铲上下左右不停地翻炒,待瓜胚均匀挂满糖液后,趁热快速出锅上桌。这道菜关键要把握好火候的高低,火候高、糖老了就会发苦,火候低、发嫩,糖稀沾不上瓜身。

当吱吱吱冒着糖泡与油花的“拔丝地瓜”端上桌后,就像一个太阳落在了桌面上,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那围坐在桌旁的客人,两眼紧盯着“拔丝地瓜”,手握竹筷,直奔而去。有的只听说没吃过这道果点,夹起一块后就往嘴里塞,无奈那亮闪闪的糖丝越拉越长,直到脑袋歪斜到背后去了,细如游丝的糖丝还没扯断。有的孩子看着焦黄的地瓜,嘴里流着哈喇子,饥不择食地夹起一块就填进了嘴里,哪知道这滚油沾糖的拔丝地瓜又烫又黏,吐又吐不出,咽还咽不下, 被烫得嗷嗷地叫个不停。

原来,吃“拔丝地瓜”也是有讲究的,在拔出糖丝后,约莫拉出三十厘米的距离,持筷手臂猛地往回一挫,那亮晶晶的细糖丝就被顿断了。然后,在备好的凉水碗中,轻轻地一沾,这外黄里嫩的“拔丝地瓜”就可以放心的吃了。

要不,破了吃相,就会被人传为笑柄的……

布满糖霜的“牛筋薯条”

屋内盆火正旺,窗外大雪飘飘……

盆是泥盆,口径五十厘米、高约四十厘米,由黄泥、河沙、麦穰秸按比例掺和后制作而成。那泥盆中纵横交错的麦穰秸,经多次烈火的炙烤,就如同混凝土中浇筑进去的钢筋,让泥盆有了骨架,使泥盆血肉丰满,充满了阳刚之气。盆中的燃料是从山中岩隙石缝中抠挖出来的柏树根、荆疙瘩之类的硬郎货,这些历经百年甚至千年之后,饱吸日月之精华的“灵木”与“灵根”,硬如铸铁,敲之则发出隐隐的金属之声。泥盆中放那么几块,含着油脂且耐燃的“疙瘩铁”,立时将满屋的寒气驱赶殆尽,柏烟袅袅,松香四溢,似有入禅入静、飘飘欲仙之感。

此时,三五好友坐拥一盆柴火,嘴角叼着一支手卷、下粗上细的“炮筒”纸烟,轻声絮语地诉说着人生的经历、生活的艰辛、以及对未来的期望。说话拉呱的同时,手指还不断地从柳条簸箩里,捏起一根布满糖霜的“薯条”。

这种“薯条”是专门用“秧地瓜”做成的。何为“秧地瓜”?就是地瓜秧在生长期爬垄过沟时,在垄沟底部扎根后长成的小地瓜。她不像母株是地瓜家族中的“正房”,能光明正大在垄脊松软的“孕床”坐胎生长,所结得地瓜属于“嫡出”。那瓜秧在过沟爬垄时,趁人不备,于沟底中扎根发育,暗怀珠胎。秧地瓜在生长过程中,由于受到土壤的收缩与挤压,只能积蓄能量,发扬钉子精神,铆着劲地在坚硬的土壤中挣扎。刨地瓜时,如果瓜秧连着那地瓜一起被端出,只见尖尖细细、串联成排的秧地瓜,如同起伏不平的五线谱,在晚秋的田野里,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们,用勤劳的双手演奏了一出田园风光般的地瓜交响曲……

这长约三十厘米、粗约三厘米左右,两头尖、中间粗、木尜样的瓜身上,呈现着凹凸不平或红筋样的纹道,如婴儿出生时,头部受到母亲产道的挤压一般。其实,这样的秧地瓜最适合做“薯条”。捡上一大铁锅这样的秧地瓜,干柴烈火煮熟后,用纳鞋底的麻线一块一块将其穿起来,然后吊在插在墙头的木杆上,经过秋日高阳的晾晒,那黑不溜秋的熟秧地瓜,就像海边渔家摆在木架上的干鱼片,未近前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薯香,丝丝缕缕浸染着你的味蕾,拉扯着你的食欲。

大雪过后,冬虫入眠,田野人迹罕至。三五乡亲相聚一屋,围火盆而话农耕。此时,嘴里嚼着浑身布满白色甜霜的“薯条”,手中握一杯地瓜干酿造的老酒,咬一口“薯条”,就一口老酒,看着窗外的飘洒的雪花,如神仙对弈,把酒言欢。那牙口好一点的使劲地撕着劲道十足的“薯条”,牙口不好的,如老牛反刍滋啦滋啦地舔着“薯条”上面的糖霜,眯缝着双眼,品咂着其中的味道。

情景交融,物我两忘,此时此刻,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烦心事,都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搅浑了,被那牛筋“薯条”融化了,被那口醇辣甜香的老酒湮没了……

味比青门食更甘,满园红种及时探。世间多少奇珍果,无补饔飧也自惭。(清·黄化鲤)时至今日,“吃瓜时代”过去几十年了,它已经成为一种符号,深深地刻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簿上。当前,吃腻了鸡鸭鱼肉、厌倦了高蛋白的胃口,急需粗粮、杂粮的营养物质来调和弥补。于是,被人遗忘的地瓜被重新端上了餐桌,成为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新贵与新宠”。但是,地瓜与我,食之烧心,闻之翻胃,此生再也与之无缘。

地瓜虽然不吃了,但感恩地瓜,曾经育我之腹;谢谢地瓜,曾经壮我身躯;勿忘地瓜,我永远视之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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