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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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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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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守则(选四)

文/宋长征

一根绳子的日常

跳绳 :代表性健身游戏,去广场舞之嘈杂, 钢管舞之情色,人数可多可少,可一人于室中, 或大汗淋漓,或轻捷如鸟。而今人宅之成性,跑 步机,单双杠,按摩椅,多成摆设,肉体废矣。 何如跳绳,节约,环保,符合中国梦之主旋律, 善莫大焉。

绳义为索,多为现世之累,沾染斑斑 泪痕,呜呼哀哉! 泥碗长得瘦小,泥碗一个人在日光下跳绳, 泥碗身上不知从哪弄来的斑斑点点,真的像老掌 爷爷说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泥孩子。有人说, 老掌爷爷,泥碗不小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老 掌爷爷就叹了一口气说,上,来年就上。泥碗的 跳绳技术蛮好,反手跳,正手跳,侧身跳,打着 画圈儿跳,将一根绳子舞出了风。泥碗是老掌爷 爷的孙子。

跳绳游戏的来源有些飘忽,一条翻飞的绳索 在日光下舞动了几千年,时间就打着滚儿在大地 上流淌了几千年。“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 娲抟黄土作人,剧劳,力不暇供,乃引绳于 (读耕, 粗索)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 贱凡庸者,縆人也。”是《太平御览》所记,意思 是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感觉太累,就把一根粗麻绳 在泥水中甩来甩去,这样造出的人未免低贱,称 为 人,縆通耕,意即天生就应该在田野上劳作 的人。

而那些抟土造出来的黄土人,因为付出精 力较大,便成了富贵之人。 我是怀疑的,肯定是统治阶层玩的小把戏, 愚民。但现实形态上,确实存在不容置疑的区分。 老掌爷爷有四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家立业,男人 出门打工,女人留守在家,孙子辈的,数泥碗最 小,是老四家的孩子,泥碗娘傻,除了吃饭时在 灶里填把柴火啥也不会,剩下的日子就在乡间游 荡。所以,大多数时间泥碗跟着老掌爷爷过,爷 爷偶尔会带着孙子捡破烂,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熬 煮日月。 高承《事物纪原》卷八有“百索”条目,“续 汉书曰 :夏至阴气萌作,恐物不成,以朱索连以 桃印文施门户。故汉五月五日,以朱索五色即为 门户饰,以难止恶气。

今有百索,即朱索之遗事 也。”说到了夏天时阴气上升,恐怕影响到家里人的健康,地里的庄稼生长,就用红色的绳子坠上 桃符,挂在门框上,有辟邪的作用。我们村的跳绳, 大约来源于此,看着门框上挂着一根鲜艳的绳子, 有了取下来跳绳的冲动。那时可以用来玩耍的玩 具实在少,一帮孩子聚集在村口的麦场上,摩拳 擦掌,热身,随时开始一场跳绳比赛。有单人跳, 一人跳,一人查数,直到绳子绊住脚,换另一个 人上。有双人跳,一人跳动,另一人觑准时机, 钻进绳圈中。有多人跳,绳子要长,从谁家拿来 的井绳,两人一甩,忽忽生风,一个人,两个人, 三个人,直到绳子的空间再也容不下,且跳且歌, 可以玩耍至大汗淋漓。 跳百索与跳白索是跳绳的两种称谓,就像孔 子名丘字仲尼,其实都是说的一个人。百索形容 舞动时的绳子,明朝的《苑署杂记》有明确记载 : “以丈许长绳,两儿对牵,飞摆不定,难以凝视, 若百索然,其实一索也。”而跳白索,也能找到相 应的出处,明朝时帝京景物略中说 :“二童子引索 略地,如白光轮,一童子跳光中,曰:‘跳白索’。” 可见风物一事,自古以来都有人在收集整理,如 此我们才能在飞逝的时光中找到一条绳子曼舞的 轨迹。

泥碗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泥碗已经习 惯了和老掌爷爷相处的时光。有一段时间,爷爷 病了,嘴歪眼斜,从医院出来就剩下半个身体。 泥碗拉爷爷的另一只手,说爷爷你再打我,你能 打我了就好了。爷爷咧着嘴笑,嘴里含混不清说, 不打,不打,泥碗听话。泥碗是听话,爷爷躺下 睡觉的时候泥碗就在院子里跳绳,把一条细细的 绳子跳出了风,跳乱了光影,眼前会出现大娘、 二娘不高兴的两张脸,一老一少都不让人省心, 死了算了。泥碗隐隐约约知道死,就是大雪漫天 时唢呐响起,一个能说能笑的人被一锹一锹的黄 土埋进土里,深深的土下会不会黑,会不会冷? 我不该把一条绳子的日常描写的太过阴冷, 在乡村,绳子是用来捆缚庄稼,从井里打水,最 起码也能带给一个乡村少年小小快乐的事物。但 不知为什么落笔时脖子会有一种勒紧的错觉。

没 有多少年,曾经炊烟茂盛的村庄渐变为空荡,村 子里的人沿着蜿蜒的乡路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座 座空荡荡的老屋,只剩下几位眼神空洞的老人, 和翻过土墙冷冷的风。

《金瓶梅》在第十八回使用了“跳马索”和 “跳百索”两个名字,指的都是跳绳。也许古人是 受到军事活动的启发,在绊与避绊的军事训练中, 改骑马跨过绳子为单人跳绳而过,以此来对付绊 马索。 不知是什么绊住了老掌爷爷风蚀残年的命,他最后审视了一下住了几十年的老屋,用一只手 将那根细细的绳子扔向房梁,单手打了一个死结, 嘴唇蠕动 :泥碗,泥碗。这时的天空阴暗,一根 普通的绳子不能拒绝被死亡接手。众人赶到时, 泥碗靠在门框上,不哭也不闹,眼睛死死地盯着 那根绳。

独乐之法

独乐之法 陀螺 :源于深宫之戏,其形微,手捻放于盘, 而旋转。村庄陀螺,多为木制,老年梨树、枣树, 取其坚硬、沉实,手旋放于地,以布带抽打,鞭 笞而不息。旧称独乐,不如众乐乐,一人一陀螺, 童年旋转而过。 有些时候我会陷入困顿之中,一个人的生活 对我来说有时难免枯燥无味。

镇街上的生活本来 就很简单,各有各自的日子与活法,有人善饮, 每逢阴雨天吆集三五人到对面的汇源饭店喝酒, 喝大了抬杠,说钓鱼岛能否收回,说普京也许是 闲的,开飞机领着一帮鸟迁徙,后来脚步踉跄, 回家蒙头大睡,第二天醒来照常迎接新一天的太 阳。有人喜欢搓麻,牌九,老年娱乐室的设立提 供了最好的空间,冬有火炉,夏有空调,面红耳 赤间云雾缭绕,也就轻松度过了一天。

我被店拴住,被自己拴住,世界很大,有人 想出去走走——先提条件是要走得起。我走不起, 走了镇街上少一个剃头的,很多人的头毛会茂密 生长,因而找不到一个适合收割它们的人。我被 书拴住,眼睛落在书页上,一个世界蓦然开启, 甚至比坐地日行八万里还要奇妙,最重要的,书 带给我片刻的安宁,很多个片刻组构成漫长的一 生。

我以为这种习惯的形成是有来历的,就像一 句话叫“三岁看老”,没有任何质疑。 陀螺是木头的,是简单与静止,是草木的肢 解而衍生出来的边角料。在没有经过我的手之前, 一小截木头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尚能旋转,还 能旋转着向前奔跑,实现了一棵树除了静默还能 行走的终极梦想。看见别人在村口抽打陀螺,忍 不住好奇,想让父亲替我去做一只陀螺是不可能 的,中风之后的父亲连卷烟都要我帮他,一枚纸片, 卷成小小的喇叭口,舌尖一抿,给父亲点燃。然后, 用菜刀开始削削砍砍。左手食指,有一块黄豆大 小的伤疤,就是在制作陀螺的过程中留下的纪念。 ——陀螺并不嗜血,快乐也不嗜血。

一个少 年的快乐与陀螺联系起来,旋转如花,构成村庄 简洁的背景。 陀螺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后魏时期的史籍,当 时被称为独乐,以一个直径约 4 寸的圆盘,中间 插一枚铁针,以手捻转,为古代宫女打发时间的 玩具。我们村的陀螺没什么贵族气息,其用料一 般无非是刺槐,枣木,在村庄生长多年的梨树, 取其木质细腻,有分量感,才不至于让别人看轻 了身价。 一只旋转的陀螺的全部身价就是能带给一个 乡间少年单纯的快乐。苘麻,老河滩上遍地是苘麻, 撅下一株,留尺余为柄,余下部分剖开去杆、留皮, 取其韧劲,编织成鞭,找一块平地,左右手交替 用力,致陀螺旋转,而后开始鞭笞。

我想,一个人的生命亦如陀螺,小时候上学, 长大了务工、上班,结婚,生子,买车,买房 ; 再作一些包小三,换媳妇,照顾年迈的父母,两 腿一蹬找阎王爷报到,没有消停的时间。也疲乏, 也迷惑,也苦闷,也彷徨——但真的一旦停下来, 更找不到方向。

这是生活的悖论,一如陀螺的困惑, 转,还是不转?这是个问题。 明朝时期有一首民谣 :杨柳儿青,放空钟 ; 杨柳儿活,抽陀螺 ;杨柳儿死,踢毽子。可见当 年娱乐活动还是比较丰富的,相较于今天屁大点 的孩子就捧着一手机躲在谁家房子后面蹭 wife, 对正在生长的身体更有益处。我们村玩陀螺,简 单的以时间取胜是一种 ;另外一种比较复杂,画 地为城,以敲打陀螺的木棍为尺,丈量谁能将陀 螺打转且持续的更远。首先报出你所预料的陀螺 行走路径的长短,如果没能达到预先设定的尺度 为败,反之下一回合仍由你掌控。

我比较喜欢的,是一个人走出家门,便将陀螺旋放在地上,一边抽打,一边走向村外。此时 村庄与街道是虚无的,寒冷与自卑是虚无的,贫 穷与困顿是虚无的,就像如今我在店里随手展开 一本书,我会省略掉所谓的出身与因为写作带来 的一些缥缈的东西,我的眼里只有一行行简单的 文字,在跌宕或者舒缓的情节中,我不过是一枚 旋转走过的陀螺。我需要我一个人的鞭策,而非 其他。

我需要看见自己的旋转与时间擦肩而过, 而非纠缠于彷徨与苦闷。我明白有一只虚无的鞭 子在我的头顶挥起,在自由的旋转中寻找无法预 设的目的地。 竹蜻蜓的历史可谓久远,在双手迅疾的搓动 后升起在空中,而后自由落体,它看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与别人无关,最重要的是,一旦有 了旋转与飞翔的契机,就会紧紧抓住风的翅膀。

在英语中陀螺一词的翻译是回旋体,竹蜻蜓 是,我用枣木砍削的陀螺是,在物体中高速旋转 的原子、分子、中子是,脚下转动的地球也是。 这是一个回旋的世界,当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 是不是另一个轮回已经开始?

找不到答案的虫子

老虎杠子鸡 :森林法则,看似弱肉强食一种, 而弱者有长处,强者亦有致命弱点。几张纸片定 输赢,卤水点豆腐,万不可一时疏忽,让一只小 小的虫子入耳失去方寸。

试想一只老虎走出山林,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山野万物噤声,只有一只粗心大意的野雉,百无 聊赖,在寂寞的晨光中张开鲜艳的翅羽——这是 一个危险的符号,就像现代人不甘寂寞,总是想 制造点诸如某美美的花边新闻,夸张,夺人眼球, 却不知道华丽的背后往往潜伏更深的悲哀。

一只 野雉甚至不能给一只老虎打打牙祭,但无疑是老 虎的饭后甜点,作为一种褒奖,将美丽连骨头带 肉一口吞尽。 武二的哨棒凌空杀出,在制服不洁的女子和 风流鬼之前,一根哨棒是老虎的夺命利器。舞动风, 舞动飘出三里外的景阳冈牌二锅头酒香,一路杀 将而来。

听见哨棒断裂的声音,听见虎骨断裂的 声音,听见为了壮骨的人们蠢蠢欲动的声音,却 忽略一根棒子的存在。能打死老虎的棒子,当然 也能打死诸如猢狲诸物,树倒猢狲散,那些背靠 大树好乘凉的皇亲国戚,往往在一夜间消失了飞 扬跋扈的神态,眼看一只侵吞国库的大虎在武二 哥的杀威拳下奄奄一息。

你能听见一只虫子在暗处的窃笑,就像时间 被无形的虫子慢慢蚕食。没有人能将虫子赶尽杀 绝,凡是有人居住或者千里无人区都有虫子的存 在,以潜行,以伪饰的谦卑,以目空世界的姿态 或飞翔,或奔跑,或在光洁的水面上一苇渡江。 这是容易被忽略的情节,当两只相亲相爱的虫子 开始把一根棒子作为根据地,也就有了家的雏形, 爱爱,受精,产卵,繁衍家族,令一根坚硬的木 棒香消玉损。

我如此不惮繁复的叙述无非是让一个普通的 游戏具有情节上的连贯性,就像每一天都是为明 天做好生活的准备。棒子老虎鸡,加上最易忽略 的虫子,就是一个巧妙的循环,谁也不能在自然 的法度下逆转剧情,就如不能逆转的宿命。 我们村玩此游戏,往往是大人之间的酒局。 窗外北风凛冽,屋里小火苗乱窜,烤得人心焦, 总想找点无聊的由头虚度。酒不要太好,草里王 的三里歪保证管用,一线入喉,火辣绵柔。

几个 人喝到起兴,各自伸出拳头,棒子棒子,老虎 ; 棒子棒子,鸡 ;棒子棒子,虫子。且看总有人豪 情万丈将三里歪倾入口中。就骂娘,就大哭,就 颠笑,就回家搂着女人在木床上吱呀吱呀打滚, 以最原始的方式延续村庄的血脉。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是豆腐六爷的 口头禅,磨好新鲜的豆汁,在铁锅里熬煮,施以 两勺卤水,鲜嫩的老豆腐顷刻即成。但有些人不 懂,总以为手中有钱有权就能轻松掌握世界。

杨 三万,万元户的年代算上鸡鸭牛羊地主老爹留下的 房产总估价三万元。刘木斗仗着家里五个兄弟常 以拳头说话。豆选,加上六爷三个人,每人后面放只缺边的破碗,选举完毕,会计报数六爷豆子 最多,可做一碗热腾腾的咸豆浆。 看似弱者往往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事后有人 说就那俩——除了杀人越货啥事儿都能干出来的 玩意儿也能当村长?六爷扶弱济贫虽是桩桩件件 小事情却被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是虫子的 胜利,以弱德之美赢得一方人心。 我们小时候玩一种纸牌,胡蜂蜇癞痢,癞痢 背洋枪,洋枪打老虎,老虎吃人,人拿棒子,棒 子打鸡,鸡吃胡蜂。是将简单复杂化,让一只虫 子长出轻盈的翅膀,最后胜利者是鸡。(也不知鸡 吃了胡蜂什么感觉,蜂刺蛰嘴,是一种自杀式顽 抗)。

我看《红楼梦》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宝玉十二三岁就和袭人偷尝 禁果,腻在丫头们身上赖着吃嘴上的胭脂,被鸳 鸯好顿数落。和王夫人的丫头打情骂俏更是惯常。 和金钏儿耳鬓厮磨更是赤裸裸的调情。后王夫人 察觉大发雷霆,金钏儿跳了井,宝玉挨了打,贾 政挨了骂。属于典型性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 案例。 估计曹霑曹大人当年也没少玩过棒子老虎鸡 的游戏,活生生将一座人间大观园变成写在纸上 的浮世绘。

追逐利益的最大化,让国人进入一个全新的 食物链互害模式。农者种植,养殖,喷洒农药, 添加激素,自己不吃流入市场。食品加工者苏丹红, 色素,防腐剂,三聚氰胺,魔术般变出色香味俱 全的口腹之物。餐馆饭店,地沟油,僵尸肉,鼓 捣鼓捣就端上餐桌……谁是棒子,谁是老虎,谁 是鸡,谁又是最底层的虫子呢?到最后没有一个 人能逃脱这密不透风的互害循环。 只剩下一只找不到答案的虫子,成蛹,蝶化, 进入另一个轮回。

丢一只手绢在风中

丢手绢 :类同于击鼓传花,不可推脱委词, 不可中途断裂,所谓游戏亦有规则,打肿脸充胖 子只为搏君一笑耳。

接力一词大略起源于此,时 代变迁,万物皆有传承,东学西渐是为互补,丢 丢捡捡,一方手绢为媒介之物。 洋人住在我们邻村,身子长得高高大大,推 一辆崭新的大金鹿自行车,一边走一边身子摇摇 摆摆,来我们村相亲,女方是李轱辘家的小芹。

四奶说不好,男人长得太高像秫秸个子,你看, 还那么瘦,一阵西北风就能吹到老河滩上。四奶 说话的时候,洋人正好掏出西装裤兜里的手绢, 花手绢,上面好像绣了两只鹅——四奶说是鸳鸯。 我和洋人是同学,小学,洋人姓杨,叫杨义仁, 我们喊着图方便舌头一卷省略掉了一个字就喊成 了洋人。那时我上初中,洋人大我几岁,十七八岁, 家里就张罗着说媳妇。

自行车是借的,皮鞋是借 的,西服袖子挽起来手腕上的手表也是借大表哥 的。没办法,那时家家都穷,相亲总要穿得体体 面面,只好东家借西家借,穿完洗洗原物奉还。 就那张绣着看似两只鹅的手绢不是借的。婚 后很多年,小芹还在奚落当时的洋人,洋人伸出 长长的手臂一指,败家娘们,就这还不是把你娶 了回来。

这是手绢的现实主义价值,在村庄里代表干 净整洁,有事没事,哼哼鼻子,用手绢一抹,然 后潇洒地塞进兜里。我一直怀疑手绢的整洁性, 没有鼻涕还好,手绢整洁如新 ;若是真的起到作 用,一天下来,不知道窝藏多少住在纯棉里的细 菌。这样的想法未免狭隘,从另外一层意义上来说, 丢手绢的浪漫写实主义更值得让人期待。

丢手绢,是乡间小儿最喜欢玩耍的游戏之一。 穿花棉袄的,脚上露着脚趾头的,扎冲天羊角辫的, 流着鼻涕的,脸上涂得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的, 围坐在一起。剪子包袱锤,落败者噘嘴、而后笑 容诡异,开始在外围奔跑,看哪个最是得意就放 在谁的尾巴根上,佯装,继续奔跑。有人在笑, 有人在努嘴示意,发现者大惊失色,一骨碌爬起 来追赶丢手绢的人。丢手绢者见缝插针,补上空缺, 下一个回合继续。

西单女孩唱《丢手绢》:“丢手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 点快点捉住他,快点快点捉住他。”歌声迷离忧 伤,闭上眼脑海中胶片般涌起那些泛黄的童年时 光。据说,手绢源于黎族,由织锦先祖黄道婆带 回故乡上海,并很快传到了中原。

一块小小的纯棉, 沿着历史的轨迹飘飘而至,在某个月白风清的夜 晚抵达我们村。 依我看,所有的游戏都是一个小小的计谋, 所有的游戏都在考验一个人的耐力与智慧,游戏 所指,一个人的大脑要飞速旋转,才能在不动声 色的较量中取得小小的胜利。

托尔斯泰不但是文 学中的大师,也是一位八卦高手,托尔斯泰说, 有一次拿破仑要接见马尔科夫,他想通过这位公 使验证一下自己的威名,是否远慑俄国。于是掏 出手绢,装作不小心丢在地上期待马尔科夫能为 之效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马尔科夫识破了手 绢的小小诡计,也掏出手绢丢在拿破仑的手绢旁, 然后弯腰捡起自己的,并不管名字叫拿破仑的那 条手绢。

这是两条智斗的手绢,不动声色的博弈中显 示出计谋与风范。我们村的手绢没那么复杂,顶 多作为一个懵懂少年相亲时的道具,换取一位乡 村少女的芳心。 击鼓传花的内质与丢手绢大略相同,只不过 更适合成人。数人,十数人围坐在一起,鼓声响起, 形式上的花朵在手与手之间传递。

鼓声止,花朵 开在谁的手里,谁就主动站出来,喝酒,或者表 演节目。在浙江返回南京的大巴上,一群作家以 一枚橙黄的橘子代替花,快速传递,我坐在车厢 最后,以为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静观其变,一不小心, 橘子还是落进怀里。

人笨,不会唱,不会说,恰 从江郎山归来写了几句打油诗,我念 :“我望江郎 他望我,回首兹去两不舍。江郎若有同行意,一 线天眼自闭合。江山有待才未尽,我共江郎蹉与跎。

枯灯有灵读黄卷,他日重逢斟且酌。桑麻把酒心 未已,轻车已过衢水河。远望江郎山不语,尔予 我笔走龙蛇。” 这是一种变相的开脱,由一方小小的手绢演 变成熟透的橘子。剥开橘子塞进嘴里,酸酸甜甜。

《当代散文》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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