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当代散文》的头像

《当代散文》

内刊会员

散文
202105/23
分享

石居 虫鸣

/犁米

惊蛰的雷声,清脆而又利落,咔嚓一声,断石裂帛,就像长长的鞭梢抽在慢牛的屁股上。于是,春天坚硬的外壳,便被锋利的犁铧给刨开了。一场春雨一场暖,冻土酥软,深藏地下穴洞里的蛇虫蝼蚁,被春雷击醒后,如撒在土壤里的庄稼种子,膨胀萌发。随后,顺着大地的缝隙,顶破地皮,分散到草丛、岩缝或洞穴中。五埠的蛇蝎蚁虫,与人混居,潜伏在石屋的墙缝中,繁衍生息,比邻而居。

五埠虽然是个村庄,但更像山坡上长出来的一座“石头城”。其地处肥城市孙伯镇西北方向,一条峡谷的半面山坡上,依山而建,坐北朝南,负阴抱阳。看村、看山,石头屋、石头墙、石地面、石头盆、石板床、石头槽、石头凳、石头桌,除了转动的门板外,那些固定不动的全是石头。

村中有五条胡同,俗称伙大门”。每条胡同里面,居住着八九户人家,如一根攀岩生长的青藤上面,结出的“石头瓜”。胡同、房子由低到高,顺山而建,曲里拐弯,形成了门中有门、院中套院、巷中有巷、曲径通幽的国内罕见、独一无二的建筑风格。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每一条胡同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从胡同的传说与历史记载中,便能寻到它们的影子,它们是石头版的“乔家大院”——

拐弯胡同因成梯级往北向上延伸,形状左拐右拐、前后相掩之势而得名,胡同有老油坊、剪纸人家等手工作坊,最里面有小驴拉磨等民俗活动。

旮旯胡同”则是五个伙大门之中大门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传说中的三尺小巷。

梧桐树胡同传说最早在此盖房的人家习惯生男孩,为了使儿子都能说上媳妇,便在院子栽了一棵梧桐树,取栽上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之意。

石榴树胡同”在盛夏、中秋,则是另一番景象:家家石榴花红似火,秋季石榴挂满枝头。过去在这条胡同居住的人,都有栽石榴树的习惯,寓意多子多福”。胡同里面,至今生长着一棵最老的石榴树,已有300多年的历史。

还有名副其实的状元胡同”。据说,这条胡同里人家,虽然家境贫寒,但极具耕读之气。明代时期,从这条胡同里走出两个秀才,清代曾有一人中过举人。此后,好学之风日盛。恢复高考后,该胡同还曾出过山东省高考状元。

无论是穷胡同、富胡同,还是长胡同、短胡同,家族中辈份最高、权威最大的户主,住在胡同的最顶端,如峰极的苍鹰,睥睨一切地注视着居住在胡同中的晚辈,用她那宽大的羽翼为子孙后代遮风挡雨。

一座座石头院、一座座石头屋,如岩石之树盛开的鲜花、结出的圣果,那是岩石的脐带与血脉,折射着山脉的凛凛正气、传承着地岩绵绵不绝的硬气、循环吐纳着大地的灵气。每一块嵌置的墙石、每一块发券的条石、每一个石头生活用具,如同千年不烂、万年不倒的山脉,凛凛中折射着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秉性与光芒。

一块块厚薄均匀、错落有致的墙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勾连搭接,排列规整,如读唐诗、宋词般那雅韵、奔放、洒脱的唯美享受,仿佛让人在月色花影中超越现实,进入了一个理想、古朴、纯美的世界,将烦躁的躯体安放到一个净化灵魂的临时寓所里。

置身于石墙巷道,抚摸着粗粝的石块,如翻动着一部卷帙浩繁、页码发黄的古书,每一页石板、每一道墙缝都写满了五埠前人遗留下来的密码信息与智慧。石墙从基部起,石与石、缝与缝之间,无任何粘合凝固的建筑材料,石屋的内壁则是用麦穰草、黄土加石灰搅拌后涂抹而成。房顶平面,木檩条上面铺着厚度一致的青石板,石板与石板间的磨合对接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堪称巧夺天工。其建造手法、精密程度,既使鲁班再世、李春还魂,也会叹为观止、自叹不如。

床,因了金属弹簧的拉扯与骨架的铺垫,让人在睡觉时,有了撑杆运动员才能体会到的落地、反弹的飞跃感。在五埠,虽然感受不到金属动力的韵律性,但是,一担松枝、一车荆木就会温暖整个冬天。炕墙是石头垒砌的、炕面是用薄石板铺就的,没有缎面绣花、金丝镶边的华丽装饰,裹上一层厚厚的黄泥,就是一张无与伦比的“席梦思”,一把干柴、一簇火焰,再冷的季节就有了温度、再苦的日子也如品糕嗜饴般的甜蜜、再寂寞的小院也会充满了人气与烟火气,幸福伴随了整个冬天。

——故宫之美,美在其体量雄伟外观壮丽庄严肃穆帝王独尊的宏大气势

——乔家大院之美,美在其精工细做斗拱飞檐彩饰金装工艺精湛“囍”式城堡样建筑群体;

——赵州桥之美,美在其曲梁如波、弧形平坦、左右均齐的对称造型,以及古相苍劲的建筑艺术美感;

——五埠石屋之美,美在其无斧凿锯刨卯榫刻雕之工艺,更无电闪火花流珠焊接之痕迹。从下到上清一色的石头,奇在石墙与干茬的石缝中。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随着开春后地气的上升,身披彩色麟角的山蛇、拖着弯月形尾针的山蝎、穿着金属色亮甲的昆虫,头顶游丝般触须的蛐蛐,一梦醒来,抖擞精神,顺着大地的裂缝,头顶着泥土的芬芳,披挂上阵,抢占石墙的缝隙。春阳西斜,夜幕四合,春曲音乐盛会次第开幕——

……吱……

……嚯……

唧唧……唧唧……

嗞嗞嗞……嗞嗞嗞……

单调、短嗓,复音、长腔,各种鸣声交织在一起,就像奔腾不息的河流,从横平竖直、错落有致的墙缝中流淌出来——高峰时,如万马驰骋草原;低音时,似春蚕啃噬桑叶,如泣如诉。更多的时候,那搅和成一团的虫鸣,则像怀抱手风琴搞恶作剧的孩子,将琴键压缩到极致后,猛一松手,那不成调的鸣叫就失去了控制,在胡同、在山林、在田间,自由地飞跑。

春、夏、秋三季,五埠石屋就如一座石凿的“八音盒”,虫住外壳,人居内核,音乐拌眠,诗意自然……

【作者简介】犁米(李书忠)《当代散文》编辑部主任、企业家日报社驻山东记者站负责人。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