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
内刊会员
文/孙秀立
接到同事茜茜打来的电话时，休年假的我穿 着家居服正在帮先生收拾出门要带的衣服。茜茜 电话里说，3 点半开会，我看看手机，3 点 5 分。
我赶紧换衣服，稍稍收拾自己，准备出门。我的 心是不忍的，不忍先生离开家，不忍离开先生去 上班。我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先生抱 着我，亲了我的脸。本来是先生准备 4 点出门， 这下我要先出门了，画风从我要送先生，成了先 生送我。
上次先生出门是 3 月 16 日，再具体点，是当 天下午 4 点 45 分。也许是因为疫情的原因吧，当 时的我，抱着先生哭着说，我不想让你走。丈夫 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先生看着哭成泪人的我有 些哽咽，说，我也不想走，可我不能儿女情长， 我必须走。先生松开我，转身出门，我的泪喷涌着。我不打算出门送他，因为我知道我受不了那种离 别的场面。我在客厅里伫立，我任泪水肆虐地流淌。
几十秒过后，我咚咚咚下楼，追上先生。已经坐 上驾驶座的先生说，你下来干嘛？回去吧。我哽 咽着说不出话，任泪水冲刷着我的脸。我知道这 不是生离死别，先生只是去上班，去离我 2500 里 之外的地方，可我管不住我的眼。
当我看着先生 开车离去，驶出我的视线，孤独、寂寞、感伤顿 时包围了我，你离去的船还没扬帆，我思念的海 已经起航。我的脸不知让泪水冲刷了多少遍。 先生这一去就是五个多月，160 多天。这 160 多天里，家里的水管坏了，电扇不转了，挂烫机 不干活了……
单位人少事多，小儿青春期叛逆， 每天早上五点二十叫孩子起床，每天中午一点半 叫小儿去上学……上班，管孩子，做家务……我 自己贴了壁纸，换了纱窗，修了电扇……先生不 在家的日子，难的不是缺吃少穿，难的是有什么 事没人替。之前，我曾戏说他是我们家的保姆、 司机、厨师、保镖，一人身兼数职。先生不在 家，相当于我的保姆、司机、厨师、保镖都辞了 职。
家里的这儿那儿都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今天 这里坏了，明天那里坏了。而胃痛也天天折磨着 我，各种胃药吃了个遍，依旧是时好时坏，在断 断续续疼了几个月后，当我终于下定决心，一个 人去医院检查时，有种特别悲壮的感觉。福无双 至，祸不单行，不小心烫伤了腿，本以为上点儿 药，贴个创可贴就没事儿，不曾想却发了炎，化 脓了，脓水抹得裙子上星星点点。我顶着骄阳去 门诊拿了药。回到家，打开门的一瞬间，我被哗 哗的水声惊着了。原来是家里的水管又漏了。我 一瘸一拐三步并作两步下楼直奔楼下那个标有“润禹水务”的总开关。一下，没打开，我用了用劲儿， 开了。
我需要双膝或者单膝跪地才能够得着那个 开关。我跪下去，用尽全力把那个橘红色的开关 从竖着扭转成横着。上楼查看，真的不漏了。 我把这一情景发了朋友圈，说，这一刻，我 想哭。其实真实的情景是，我一边流眼泪，一边 给自己抹药。 别人都会说，坏了找人修啊。
是啊，找人修， 找谁呢？不知道。我原想做一根藤，生活却逼我 做了一棵树。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事，愣是把我 一个小女人锻炼成了一个女汉子。160 多天里，多 少相思，多少寂寞，多少泪水，多少无助，多少 不眠的夜，谁解其中味？ 而今天刚刚回家仅仅待了不足十天的先生又 要返回到 2500 里之遥的地方，家里家外大大小小 所有的事又要我一个人扛。
时间不容我多想，我 要去开会。我风轻云淡地跟先生说，我去上班了。 先生说，路上慢点。“路上慢点”四个字是先生在 家时，我每次出门他都要说的话。我骑上电动车， 家离单位只有 7 分钟的路程，当下一个路口就到 单位时，我还是没能管住眼里的那团温热。 张小娴说，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断上演的戏， 习惯了也就不再悲怆。杨绛先生在女儿和丈夫相 继去世后，一个人坚强地活在这世上，写作、出 书。
而先生只是去上班，每天我们可以视频，几 个月后又回来了。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其实我知 道，我的眼泪除了对先生离开的不舍，我还知道， 接下来所有的事，好的坏的，大的小的，会干的 不会干的，愿意经历不愿意经历的，都要我一个 人去扛。坚强的人不是不哭，而是哭过之后更加 坚强。到办公室，离开会时间还有两分钟，我擦 擦眼，拿起笔记本和笔去开会。
当我下班回到家，茶几上摆着先生头一天买 的各种水果，人不在，先生的气息还在。冰箱里， 是儿子买给他老爸的各种易拉罐的饮料，不知是 先生忘了带还是故意留给儿子的。昨晚，先生和 儿子聊起了学习，正值叛逆期的儿子没有一句反 驳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并表示会好好学习。 聊天时，先生问我，家里有饮料吗？想喝瓶饮料， 我说没有。第二天放学回家的儿子买了各种易拉 罐饮料，每一瓶都不同，有加多宝、有雪碧、有 可口可乐……儿子说，是买给他爸的。
儿子从来 不撒娇，也不会说“我爱你”“我想你”这样甜蜜 的语言，一瓶瓶饮料，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爱意 的表达。 最近气候干燥，嗓子不舒服，痒得难受，忍 不住地咳嗽。我带小夕（我家狗狗）下楼，遛狗， 顺便去药店买了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路边 很多人在遛弯，在聊天。只有我一个人是孤独的。
今夜，繁星闪烁，星星每眨一次眼，都是我在想你。 当小区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又一盏一盏熄 灭，我还在电脑前毫无困意。小夕趴在沙发上， 小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门口，我知道那是她在等先 生回家。离别是一种痛，只有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当我敲下这段文字时，猛然想起第一次跟先生离 别是在 2000 年，当时他被单位派到北京办事处。 短暂的相聚后，当我一个人坐上回家的火车时， 我的泪像泄闸的洪水流个不停，车上很多人向我 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不知道我正经历离别的伤。
20 年过去了，我竟然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因 为离别掉眼泪。其实我应该感到欣慰，因为我们 的感情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好的婚姻不是一辈 子不争吵，而是争吵后还能一辈子。
执子之手与 子偕老。 想起之前在一篇文章中写过的一段话 ：幻想 着可以做一个园丁，和先生一起天天修剪，与喜 爱的花、鸟、鱼为伴；可以做一个吃货，天天下厨， 和先生一起吃遍天下美食 ；可以做一个书客，天 天看书，和先生一起在背书客角落中看遍天下奇 书 ；可以做一个茶友，和先生一起天天茶道，绿 荫中谈天说地，会会老朋友 ；时常出去游游天下， 和先生一起喝点小酒，写几个条幅，画几幅富贵 牡丹，跳跳快乐健身舞。和先生坐在星空下看那 一树一树的花开，树下长椅闲坐，静听花落，啪嗒， 啪嗒，像雨滴敲打着地面，体会落花也有声音的 感觉……
手机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先生发来的， 打开 ：
何为相思？一人饮酒对长亭。 可否具体？冷月孤风亦有情。 可否再具体？想你……
《当代散文》2020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