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泽宝
老家有处旧宅,曾是我们全家赖以生存的住 所。随着我们兄弟姊妹陆续成家,老房只有父母 居住。父母去世后,我在城里,老房便闲置了。
空闲时偶回老家与兄妹团聚,也总是去老房看看, 因常年无烟火,老房已破旧,但陈设依旧,尤其 是那一大、三小的旧相框仍静静地挂在斑驳的墙 上,依然醒目,其厚重而又沧桑,久远而又深沉。 我总会用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尘,端详着已经泛黄 了的那一个个美丽瞬间,感慨万千。 过去,几乎家家都在墙上的显耀位置挂一个 或几个大小不一的相框。
相框前层镶有玻璃,后 面用三合板或木粉板和着,在木版的外四周用鞋 钉紧贴着板面别在相框的里框边,与前层玻璃卡 紧,固定住里面密密麻麻的照片,玻璃和护板之 间夹有白纸或报纸,用于摆布规格不同、大小不 一的照片 ;横版的、竖版的或方形的 ;黑白的, 彩色的(先前是人工上色,后来是彩色照片)随 空而布、满满当当,是家中的亮点。当时谁家相 框挂得多、放的照片多,说明谁家日子过的好、 人缘好,人气旺 ;那时有闲钱的才舍得照相,关 系密切的才会给(要)相片。
我记事起在炕前北墙的三抽桌上方就挂有一 个三平尺的相框,里面摆放着或大或小、有新有 旧的很多照片 ;单人的多是一寸、两寸,合影的 两三寸 ;最早的一张是我爷爷在建国初期由在外 地工作的二大爷领着在胶县照的、竖版单人坐在 椅子上。
爷爷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去世,我 是通过相片才知其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和蔼老 人 ;尺寸最大、人数最多的也是我最早的相片是 一张 1963 年 2 月 1 日照的五寸同族三世合影。我 家门户大,由我曾祖父留下的、到我父辈排行就 有十个大爷、八个姑,还有排不上行的四个叔和 五个小姑。那天参加照相的仅是在家的父辈和叔 伯兄弟就有 58 人,而我是年龄最小的,还在母亲 的襁褓中。
因我家门户大且亲戚多,随着我辈陆续长大, 家族、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不断有喜事、好事发生, 结婚照、孩子百日照、全家福、学生毕业照,在 外面当工人、当兵甚至闯东北的,都会照个相片 寄回来 ;姐妹的个人照及其闺蜜照和合影,我和 同学的纪念照等使相框里的照片有增无减 ;另母 亲特别喜欢讨要相片,无论是在村里串门还是去 亲戚家,只要看见亲属有新的相片,就会想办法 要张。
拿回家后让哥或姐从墙上取下相框,然后 板板正正的摆上;置摆一次相片很费事,挂取简单, 但取下后需把相框平放在炕上,然后将相框后面 别着木板的钉子拔下,揭开护板和垫纸,再将相 片按大小空间摆布协调 ;布好后再将垫纸铺上, 再将护板附上,一个人先用双手前后摁紧、将相 框拿起,其他人看看摆的正当不正当,如正当就 将相框再平放下,相开始那样用鞋钉关好 ;如不 正当,需重新揭开、摆布,既费事也麻烦。
每次 摆放相片都是如此,但每次摆放好了都很高兴, 那是一种欣慰与荣耀。 那个年代照相是一种奢侈,很多人是舍不得 花钱去照的,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照过相。那 时照相多是一两寸的,一次洗三张,给一张胶片 底板 ;相片多裁成花边、证件照和两寸以上的是 直边 ;一寸的需花一元左右,再多洗需要加钱, 尺寸越大越贵,一般舍不得花钱加洗。
所以,关系一般的是不会向人家要的,要人家也不会给, 不恰当的比如要相片比要钱还难 ;因加洗相片很 费事,要去照相馆送底板、再在约定的时间去取, 为此需专门跑两趟 ;如住在乡下,还需走半天的 路,那时每个公社只有在驻地的供销社一家照相 馆。因此,当时的相片是珍贵的,不单纯是“糟钱”, 还需费时费力。 家里的相片多了,相框存放不下,母亲就给 邻村当木匠的大姑父捎信让其给做,大姑父做好 后用油漆刷刷,晾晒干后连同护板一起捎来 ;那 时当地买不到玻璃,母亲便找在大窑工作的李叔 按照尺寸割快玻璃带回 ;玻璃易碎且重,携带不 方便,带快玻璃回来非常不易。
一是路途远,我 村与大窑相隔几十里,那时全是崎岖不平的土路 和山路,也没有公共交通工具,上个世纪七十年 代前来去全凭步行,后来有了自行车 ;二是易碎, 李叔买好后需先用装水泥用的板纸将其包好,再 像打背包似的用绳子捆牢,回家时让工友帮着发 到背后,把两头用绳子绑好、跨过两肩系在胸前, 路上行走时既安全也不碍事,其中的辛苦是难以 想象的。 同样如此,在随后的几年里先后做了三个新 相框 ;家里北墙上一个,炕东墙上两个,炕头墙 上一个,这样家里的相片就有了摆放处。
相框不 仅使屋内明亮,也增添了更多的人气和喜气 ;多 少大人孩子流连往复地鉴赏,为之聚光,观后欣 喜不已甚至动容,尤其是看了那些只听说未见面 或多年未见的。 亲朋好友来串门,不是先上炕抽烟喝茶,而 是寒暄过后先好奇地站在相框前,屏住呼吸,瞪 大眼睛,细细端详着每张照片。
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坐在炕上仰望看不清就站起来,不时地用手指划 着询问照片里某人的有关情况 ;母亲总是很自豪 的当着“解说员”,这是五哥家的新媳妇,那个当 兵是恁小叔家的新女婿,那个胖孩的“百岁”照 是他大姨家的小子,这是小什么在学校照的等等, 来人浏览完后才会坐下喝茶拉呱。同样,我到人 家也是先趴在相框前观看,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对新奇的也会问长问短。
那时尽管不富裕,但不 乏爱美的帅哥靓女不惜多花钱让照相馆的给上上 颜色,懂艺术的摄影师上色时深浅适当,着色自然, 英俊漂亮 ;不懂的则涂的颜色浓重,有的脸颜的 像“猴子腚”似的。因此,每家的相框里总会有 几张彩色的。
每年春节前,母亲总会让我们将几个相框摘 下来,除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用抹布把相框玻璃 擦得锃明光亮,再将相框一个个不偏不倚地挂回 原来的位置,是每年节前大扫除的一项重要活动。 一个相框就是一部家族史,浓缩着一个家族 的温馨和荣耀,既反映了家庭的人脉与家风及亲 情的传递,也储存着家族的文化传承和信息 ;照 片里定格的是青春、是惬意、是幸福与吉祥,有 至亲的容颜、年轻的朝气、流年的痕迹。
过往的片段,就如这尘封在相框里的老照片, 用它来回忆逝去的美好瞬间,每帧照片都可以串 出系列故事,蕴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的过往, 延续一代又一代。 当今照相是司空见惯日常行为,数码相机尤 其是高像素手机的普及,照一张相片可信手拈来。 照相、摄像形式多样,已不单纯是为了观赏个人 形象,还用于工作和生活;存储展示也是随心所欲, 微机、手机里有精美的电子相册,微信有制作相 册的小程序,影像或视频极大的丰富了人们的精 神文化生活。
繁多的相片已不用再挂了,也挂不 了了,只有将其束之高阁,变成存在电脑里的一 段代码或手机里的内存,一像难求成了历史。 但融入心田的旧相框如同时光隧道,装满了 我们过去的生活片段,或许只有看到它们,才能 找回从前的故事。
为此,万分感谢当年用职业快 门为我们留下永恒瞬间的摄影师。 老宅是根,睹物犹亲。尽管屋老人去,相片 里的人大部分已离开了我们。但无论是目睹还是 思念,都会铭记在心,将其永久地尘封在我记忆 的深处 , 还自己来时的初心!
《当代散文》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