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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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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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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爬叉

文/孙本灵

我们鲁西南人土气,把蝉的幼虫叫“爬叉”,成虫叫“嘟了”。自然是睹其形,闻其声得来,说不出的形象,生动,浑然天成,土气中冒着灵气,透着亲切,正象我们乡间很少叫人的学名,而多是叫小名抑或诨号一样。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摸爬叉,那可算是最令人快意、最令人着迷的事了。

一到夏天,满地金灿灿、肉嘟嘟、活生生的爬叉便争相出窝了。大人说,爬叉是吃泥长大的,其实不对。后来上了学,我就知道,爬叉生在树丛中,靠吸食树根的营养生长,它头下那细细的尖尖的长喙,便是进食的工具。所以,树多的地方爬叉自然就多。每到傍晚,村头的树林里,河堤上,路两旁便散满了摸爬叉的庄稼人。而在这摸爬叉的队伍中,数我们小孩儿人最多,劲最足。常常是喝完汤,碗一推,嘴一抹,或者汤也不喝,揣上一块馍,提起一把铲,便一溜烟窜出家门,溶进那落日的余晖和翡翠般的浓荫中了。

傍晚时分,爬叉还不敢出洞,经常是呆在洞口等候天黑。这就要你弯下身子,全神贯注地去摸、去寻了。所谓摸爬叉大概便由此而来。在树下面会有很多很多的小洞,而只有那种洞口极小、极薄的才是。如果发现了这样一个小洞,你会惊喜地叫出声来,然后,小心地蹲下身,用闪着白光的小铁铲把洞口那层薄薄的土敛掉。这时,增大的洞口里便露出了两只亮闪闪的椭圆形的大眼睛,和伸在头前带着芒刺的前腿。这时你千万不要用手指去掏。因为用手去掏,爬叉便会掉进洞的深处,——我们把这叫做“跳井”——那就什么法子也没有了。遇到这种情况,一是用小铁铲贴着洞口深深地挖下去,连土带爬叉一块掘出,再一个就是检一根细枝条,轻轻地插到爬叉的两只前腿中间,等爬叉紧紧抓住树枝,你就大胆地往上提吧,一只肥肥大大,金光闪闪,带着土腥味的爬叉便被提溜出来了。我们管这叫”小猴上树“,或者”坐直升飞机“,这是摸爬叉时最有趣的一种。

等天黑下来,摸爬叉就只能靠手电筒了。满天的繁星下,黑黑的树林中,到处是手电筒的光柱,就象电影中看到的探照灯似的交叉晃动,好玩极了。天一黑,爬叉出得又多又快,有时一颗树上,能摸到十几只,那就是最得意的时候了。上了树的爬叉格外精神,爬行速度意外的快。手电筒照到它时,它会乖巧地停止爬行,自然是掩人耳目。当你以最快的速度找来一根长树枝,或是试着爬上树去的时候,在原来的地方却早已看不到它的踪影,原来它早已爬出很高的一段距离了。所以,摸爬叉时,随身携带一根细竹竿,细木棍儿之类的工具,也是不可缺少的。

法布尔对爬叉有深入的研究。他的《昆虫记》把触角伸进了爬叉洞内。爬叉洞一般有4公分深,洞底是爬叉的休息室。爬叉身上充满了从树的根须上吸食的汁液,她用锋利的前爪挖下松软的浮土,然后和着汁液,粉刷她一爪一爪挖掘的洞穴的四壁,宛如一点一点修建的隧道,光洁而坚硬。这也是爬叉洞内没有任何浮土的原因。接下来,法布尔描述了爬叉出洞后的蜕变过程。但是,实验室的场景远没有大自然中的新鲜和有趣。

大雨过后,是摸爬叉最好的时机。因为泥土松软,爬叉出的快,有时一晚能摸到几十只。有摸到半夜的,那收获就很可能到百只以上了。提着沉甸甸的装满爬叉的提兜,那又骄傲又快意的滋味,大概只有孩提时代才能体味的到。而这当中,还会看到许多有趣的现象,比如爬叉蜕变的整个过程。

半夜时分,人声初定。在树杈上,树叶上,你会突然发现,已经有爬叉隆起腰身,开始脱壳蜕变了。那赭黄的壳裂开一条缝,露出了一丝乳白色的脊背。渐渐的,这壳越裂越大,爬叉的头便整个的露出了壳外。在灯光的照射下,那眼又大又亮,那背又白又嫩,让你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才是新鲜的生命。用不了多久,湿漉漉的柔软的翅膀也钻了出来。那翅膀也是乳白色,皱褶着,嫩的轻轻一掐就会冒出水来。这时,蜕变出的新蝉会头朝下倒挂下来,只有尾巴尖连着壳,让你惊叹造化的神奇。慢慢地,新蝉的颜色变深了,翅膀变硬了。她翻身爬在空空的壳上,默默的似乎留恋地呆上一段时间,便展翅飞去,在明日“雨过残阳明远树”的小村,便可聆听它的妙音了。

作为昆虫学家,法布尔的触角可以延伸到地下,可是东方的夏日的乡村的摸爬叉的乐趣,他在遥远的法国的乡村能否体味得到呢?恐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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