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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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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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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花开

文/赵春燕

七岁那年,我妈用向日葵杆驱赶着我上了小学。

那天,已是九月,天已有些凉了。下午时分,我爸要带我去上学,我不愿离开我妈,死死抓住她。我妈无奈,顺手拿起路旁一截折断的向日葵杆,轻轻敲了我一下。向日葵杆已很干,一下子就分为两半。我看见温柔的我妈,平时第一次发火,就很害怕,只好乖乖跟着我爸走了.我爸背着我走山路,一路上,我都闷闷不乐。沿途山上虽然野花盛开、野果满树,但我无心赏花采果。对于我妈的想念、和对小伙伴的不舍,让我只感山路漫长、山鸟聒噪。而后,我渐渐在我爸背上睡过去。

等到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我置身我爸办公室兼卧室内的床上,左边一面大白墙,腿靠上去冰凉冰凉的。右边一张大的红色木桌子,上面摆放着一摞作业、两个备课本、三支笔、几盒墨水。环顾四周,不见我爸,估计他给学生报名去了。一种陌生与孤独的感觉,弥漫开来。

过了好久,我爸端着一个饭盒进来了,里面有两个粗短结实的油条。他过来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起床吃完饭后,随他去班里上课。

九月的阳光,微微有些热,我跟着我爸走在学校的路道上。路不是很宽,铺着碎石子,鞋底子薄,有些硌脚。路左边三排房子、右边四排房子。直视,看见一个小花园,里面的石榴树上结满了果子,树枝满脸含笑,弯弯着腰。花园面前横着一排屋子,里面有一个大厅,两边的门相对而开,是几个老师的住所。  

走到路的尽头,右拐,走进一间教室。教室已坐着一些小孩,小孩衣衫都很普通,脸色黑红,带着农家小孩的朴实与憨厚。我爸把我交给一位微胖、门牙有些微凸的男老师,离开了。一阵铃声响起,我就在懵懂中开始了我的小学生活……

学校所在地为全乡的中心地带,离乡政府很近。学校大门朝南,门外是大操场,站在操场上,能看见中学的房子。操场东边靠山,西面依河。操场上种了很多树,以核桃树为主。树下安了一些木质的体育器材,总有些学生在上面玩。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些树木默默陪我们度过了六年求学生涯。

春天,操场边的小山上有很多野花。迎春花开放时,我们就趴在路边开始闻嗅、采摘。黄黄的小花瓣,带来淡淡的清香,让人很陶醉。等到各种花都盛开时,我每天都可以采一大束,攥在手里玩。野果子随着花开花败而次第成熟,我的嘴也就没大停过。上课时,窗外丝丝缕缕的香味飘进来,香里带着甜味儿,我们的心也融化了,觉得老师的讲课声都变得诗意起来。春天如此美妙,是学习的好时候。于是背书的声音飘向花海、农田,让辛勤的农人颔首称赞。

夏天,体育课上,我爸拿着一个盆,领着我们一帮孩子到了河边。河里的水清凌凌的,蹲下来照个影子,水中立马映出一张笑脸。掬起一捧水,洗洗脸,清爽无比。小鱼在河里游来游去,不时露出水面,与我们嬉戏。我们脱了鞋,光着脚丫踩在水中的小石子上,脚痒痒的受不了。突然,不知谁踩在一块滑溜溜的石头上,脚下一滑,坐在水中。湿了衣服,红了脸庞,醉了山川。搬开一块小石头,往底下的淤泥里一抓,就会有小鱼或螃蟹。女生只是坐在近处的石头上聊天,男孩则跑到远处的水中,不时抓回一些好玩意来——鱼啊、虾啊。不多时,我爸带的小盆就装满了。他很满意的坐在边上看着小伙伴,时不时叮嘱大家注意安全。下课铃声响起,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河边。上完体育课的下午,我们必有一些炸螃蟹吃。小河只长小螃蟹,炸过后酥脆无比,美味难当。


山里的核桃成熟晚,初秋的早上,我爸房子的后窗外,不时响起成熟核桃掉落的声音。我和姐姐拿起一个小篮子,不一会便可以捡满。拿起一块石头砸开,剥开外皮,鲜核桃的味道格外特别。由于核桃树下有很多长得很高的荒草,我怕有蛇,不敢一人走进去,便在课间约一帮孩子去捡核桃。捡回核桃来,在教室外的台阶上席地而坐,砸着吃起来。老师过来了,也给他的嘴里塞一块,老师直夸我们听话。吃完核桃,再上课,师生分外努力。讲得仔细,听得认真。一节课,很快就过完。

冬天,学校很冷。我爸每天起得很早,用柴火点木炭。柴火不大干,不好点。他就把废纸点着,放在木柴中间,把木炭放在木柴上面,希望纸点着木柴,木柴再带动木炭红起来。可是这样做也很慢,木炭很难热起来,我爸就在柴火中间掏个洞,趴在火盆边上用嘴吹。火盆里全是木炭灰,他用嘴吹时,常常吹起灰,沾得脸上到处都是。我爸打小就有气管炎,一吸到碳灰就使劲咳嗽,咳得厉害了,半天喘不过气。我有时在边上看,很害怕,老担心他喘不过气来。等到他的咳嗽稍微好些,碳也稍燃起一些,他又用火钳把炭火中间架空,再吹几次。后来,木炭燃起来了,我爸又咳嗽起来了。最后,炭烧着了,他的脸也变得又黑又白的,黑的是炭,白的是灰。

等到第一节课上到一小半时,全班的同学冷得瑟瑟发抖,老师也牙床抖动,门牙更突出了。我爸从他的班里忙完,悄悄从窗户把小火炉递给靠窗的我。我把小火炉放在脚下,热气从脚下往上冒。不大的教室,也有了丝丝暖意。正在讲课的老师,也有意往我这边靠拢。

寒暑易节,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不再讨厌学校、讨厌上学了。所有课程中,我的语文学得最好,我记得有一次期中考试,题稍微难一些,全年级只有我一人及格了。老师也因此很喜欢我,上课时一些难题什么的都交给我来回答。当时我们的语文老师是陈香茹老师,她年近四十,初中毕业,属于代课老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很温柔。她上课时慢条斯理,不急不躁,这让不在母亲身边的我很依恋。下课后,我很喜欢围在她身边,问这问那。这么些年过去,她的模样我已记不清了,但她那有些黑的脸上的小雀斑以及说话时柔柔的声调,还记忆犹新。

每天上完课,我爸就在学校那让我又怕又爱的公共厨房给我做饭。厨房在学校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五间瓦房,三间归老师,其余两间留给学生。厨房里很黑,只有一个瓦数很小的灯泡。拉开灯绳,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屋子,能看见屋里的东西。开关上系着一根绳,绳子外皮有些地方脱落,电线直接裸露。我有一次摸到了裸露的地方,被电了一下,手直接麻了。因此,我很怕一个人去厨房。

屋子黑,灯绳破,还不是最让我害怕的东西。我最恐惧的,是厨房外的那口井。那口井不是很深,能看见里面的水。井上安了一个纯木的辘轳,经年累月磨得发亮。辘轳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绳子,由一个铁把来回摇动,摆渡着木桶上下打水。我们同学都很瘦小,打水很吃力。时不时有同学掉进井里,倒没出过人命,但也给我们留下了阴影。

我虽然对井有阴影,但对我爸做的饭却很喜欢。他在厨房里,给我做出了很多好吃的饭,印象最深的是他给我包的萝卜馅的饺子。那时,蔬菜还不是很多,肉也很少吃。我父亲就把青萝卜擦丝、剁碎、挤汁、调匀,包在自己擀的皮里。饺子个头很大、馅很鲜,放在我爸调好的汁里,味道很香。偶尔,我爸也给我做米饭,炒上一盘烙得很干的豆腐、再拽一些教室旁边种的扁豆放入锅中,扁豆略有些腥气,但就着米饭也很美味。我爸擀的面片也很好吃,面煮得很软、混入菜,很入味。只是我爸喜欢吃稀的烩面、我喜欢吃稠的,我往往舀满满一碗面,只给我爸留点汤。现在想想,可能是粮食不充足,我爸把稠的让给了我吧,可怜天下父母心!

 因为爱父亲做的饭,我最终不再害怕黑黑的厨房和深深的井了,喜欢上了学校的每个角落。

 


下午放学早,吃完饭,会有一些离得近的孩子来学校玩。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玩的游戏不外乎“抓子”“扔沙包”“跳大绳”“攻城”“滚铁环”等。我与女同学们从树下找一堆大小相等、光滑的石子,蹲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可着整只手,抓起一把石子抛起,最后手心上只留下一个。然后再手握那只石子,抓地上的石子,谁抓的多谁就赢了。地没用水泥硬化,全是沙子。因为抓石子,指甲被磨掉不少。有时,手指甚至磨出血,但从未见有同学喊过疼,那个年代孩子们都很皮实。抓石子累了,就看见两帮同学“攻城”。所谓的“城”,也是用粉笔画在地上的。但孩子们为了捍卫城池,会使出全身力量。有时互相推搡、相持,也会付出血的代价(无意抓伤手臂)。但只是当时面红耳赤,争执几句,过后一概忘却。

男孩子体力好,喜欢“滚铁环”。人小,“铁环”也做得小些。远处,夕阳在山,树木森然。操场上,一群小男孩,手持铁杆,满脸认真,追逐着“铁环”,互相比着速度。黑红的脸庞,渗出丝丝汗。用手摸一把脸,会留下几道黑印。但是满脸欢悦,笑声响彻校园。玩累了,男孩子们,跑到正跳大绳的女孩旁边,席地而坐。看见女孩跳得很起劲,故意发坏,偷偷爬起,钻进去,跟着跳一个。结果手忙脚乱,把女生的节奏打乱。几个个高的女孩子,于是就追着使坏的小男孩跑起来。满操场的跑,追到了,被抓住衣襟的男孩就讨饶。抓不着,男孩还故意回头,挑衅似的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气得小姑娘直跺脚。

就这样,课后的学校操场,闹腾腾、活泼泼的…… 

夕阳西下,我的同学们陆续离开。操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我有一些寂寞。想念活泼的同学,留恋热闹的课堂。

石榴花年年开,我年年长,转眼到六年级了。六一来临,我们学校在操场举行联欢会。那天,太阳高挂天际。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道旁的石榴花开得火红,核桃树刚刚结果。

我爸背靠在木质双杠上,两手扶着横木。正在给我们讲故事,他微黑、瘦削的脸庞上,满是笑意。“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讲完,他问围在周边的家长和学生有啥启发。多数是农人的家长,只是笑,不说话,我爸就自己总结。总结完,家长与学生一片赞许。阳光下,我爸一脸自豪,满是神圣。

等到我们班级学生表演时,我们演唱了一首《小熊猫咪咪叫》的歌曲。平时很严肃的王校长,用学校那台唯一的风琴给我们伴奏。琴声悠扬,婉转动听。我们沉浸在琴声里,忘了对校长的害怕,满心崇拜。我和同学刘勇站在一排,边做动作边唱着“小熊猫咪咪叫,肥胖的身子,粗壮的腰”……童声稚嫩,童颜娇美,童趣难忘!

六月的天,恰似那榴花般火红。老师们笑颜绽放,同学们高歌欢呼。我发现,我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当耳边响起毕业的骊歌时,我在心里默念:花开的时候,我将离开你,别了,我的母校,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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