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畔有泉子

文/王永忠

齐鲁有大河，名曰“黄河”，大河之畔有泉子，名曰“百脉泉”，她与趵突泉齐名。北宋词人李清照曾伫立泉岸咏吟人生……

章丘泉水，其自何来，与泉城之“泉”何等关系，章丘泉水凭借什么蜚声远扬，作为“齐文华”圈的千年古县之章丘有何独特人文魅力，章丘缘何走出李清照、李开先这等人物？且以章丘泉水为主线一一道来。

章丘最早的历史记载离不开“龙山”二字。章丘龙山，即驰名中外的“龙山文化”发祥地和命名地。龙山文化的存在，把华夏文明一下推到四千六百年前。龙山文化反映的正是父系氏族到夏朝之前这段华夏史。夏文明前的漫漫黑夜，因无文字记载，是一段群体失语的洪荒历史。龙山文化的挖掘，以石破惊天的文本事实，取代或印证了史学家的无数猜测和臆想。

先有平陵城，后有济南府。这是考古界关于济南历史发展的最简单的概括。平陵城，就是章丘龙山境地。曹操任济南相，郡所就在章丘东平陵故城。

济南之泉，星罗棋布，千姿百媚，故名“泉城”。章丘泉水与泉城之泉水，同根同脉。章丘泉水集中于县城明水，小城泉眼如麻，鼎沸不歇，扶摇直上，水线百脉，扬玉吐翠，乃济南泉水之典范。

富有“小泉城”之称的章丘，更是济南地形地貌之浓缩，自南向北依次为:峻拔山岭、温和小丘、腹地平原，滩区洼地。章丘是泉城地貌之模型，也几乎囊括华夏九州基本地貌，难怪乎有“大章丘”之美誉。

让我们把目光聚集在章丘南山，此乃章丘泉水之源。章丘南部山区，无论垛庄，还是闫家峪，与济南南山融为一体。依我看，章丘“七星台”是济南南山地貌之典型。你不知道“七星台”，可知比万里长城还早的“齐长城”？七星台所在，蜿蜒崎岖，拔地而起，是亿万年前地球岩浆停止喷薄，顿然凝固，代之而立，是泰莱山脉的北部延伸。行驶在豪迈超越的崇山峻岭，仿佛置身万里长城，或徜徉在泰山天街，又像行走在高处不胜寒的“广寒宫”，一旦抵达山巅，几乎“手可摘星辰”了。此地乃春秋战国时齐国之领地，也是距今两千七百年前的齐国修筑军事防线“齐长城”所在地。当然，章丘境内就有“齐长城”。

此刻，你要问了，峭岭与泉水，几乎两个极端，这山脉丘陵与泉与水何干？

你伫立至高点，俯视四周及脚下，除了峻岭，还繁星密布着丘陵无数，如馒头卧地，似乳房挺立，象玉米直立，山峰嶙峋，奇形怪状。单凭风吹日晒，整条山脉风化成如此繁茂地形，谈何容易!我总以为，此处曾是汪洋大海，这山这峰曾是海底之物，起码被海水浸泡过。茫茫海水，日夜不息的无数次的冲击拍打，不断的把海里大山侵蚀削抹，待海水隐退，山峰显现，而后日晒风化，终成今天南山基本模样。

伟力啊，沧海桑田！海水退隐了，座座山头显露出来，高扬着着昔日作为海域的无边浩瀚。山离太阳更近了，但曾今的海水并未完全蒸发，海水分子藏于山体，如玛瑙里的水滴，于气孔间冲荡徘徊，蓄势待发，有朝一日，先于薄弱处流淌而出。藏匿山体之水，也许就是章丘泉水之源之基因。章丘泉头就是这南部山区，补给区就是该区域。丝丝春雨，磅礴夏雨，连绵秋雨，皑皑冬雪，更是南山补给区之自然水源。南山之山高峻超拔，小山小丘林立，山有多高，山谷盆地就有多深，天上落雨降雪全部存留，不像平坦之处，雨后之水一泻而去，所存稀少，尤其暴雨。南山处，地下水天然补给区。

南山之泉当如何？以章丘垛庄为例，此处山泉，无七十二名泉之雍容典雅，亦无大家闺秀身藏绣楼之矜持，多的是那份小家碧玉的清秀可人，还有那特有的坦率质朴。南山之泉，来于陡崖峭壁，山涧深谷，狭缝细隙。山之水不约而同，或洋溢而出，或细流涓涓，或珍珠翻滚，或梅花腾跃；或缓或疾，或细或广，或碧波一泓，或清溪一线，叮叮咚咚，泠泠淙淙，轻轻敲击山石，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无拘无束，欢歌而行。水里小虾戏青萍，水润绿草，水灌农田，花香伴鸟鸣，无忧无虑，率性而走，终于在山洼处汇成一条条清澈小河，蜿蜒山间。来自西南的河在龙王岭水库稍做休息，来自西北的河在百丈崖暂作逗留，然后几经曲折奔波，终于注入碧波荡漾的海山湖。

我总以为南山处曾经的汪洋大海“浓缩”成现在的海山湖。海山湖是一万年前浩瀚海洋的“活化石”，现存“模型”。

海山湖，章丘南山垛庄最大水库，远观，水色海蓝，不曾见底，分明是“海”的模样。此湖深不可测，江河里见不到的大型海生物，此湖尚有。持久暴雨后，湖水漫沿，体型长的不知名的大鱼随水浮出，漂到下游，冲到河岸，被当地居民抬回家或用推车推回家，此鱼体型长相，让人望而生畏。专家说，此类生物唯有海里生存。你说，这里曾经不是海？这个“海山湖”水库，名字包含“海”和“山”，耐人寻味，充满辩证法，写尽沧桑。罗非鱼就是海山湖及附近水库特有鱼种，犹如中华鲟之于长江。

说完南山峻岭处的海、湖、山泉，该说平原地貌了。仍离不开水和泉。

三角湾、海山湖等章丘南山之水库，排泄之水一路浩荡，杀进章丘腹地，此腹地平摊如砥，姑且称之为“章丘平原”。章丘平原驰骋有若干河流，乃章丘之血脉。河流多多，名气大者当属“巴漏河”，此河一出南山，分东西两支巴漏河。此河曾进入山东省通用语文教材，英勇的解放军战士盛习友在湍急的东巴漏河洪水里救出了七名当地女社员，自己却精疲力竭，到了生命极限，被滚滚洪流卷走……

一九九八年的一个秋天，我们有幸采访了被英雄救起的七名章丘女社员，彼时的她们已经中年，她们安好，她们泪水淋淋，在无数个日夜里思念着恩人，思念着英雄。每年清明节，她们都到章丘文祖大青山半山腰的“盛习友纪念馆”祭奠英雄，每次都去英雄壮烈牺牲的地方，默哀致敬，送去绵绵哀思。

而今风光旖旎的绣源河主体就是原生态的西“巴漏河”。“巴漏河”，一个很土又生动的名字，缘何为“漏河”？和南山之水一样，仍是章丘明水之泉补给区，水漏地下，方能形成泉水。

问渠那得清如许，唯有泉头活水来。你知道章丘泉水水量为何如此之大了吧？补给区面积大，必然水流丰沛。

怎么个充沛程度？且听慢慢道来。

南山水北流，地面之上形成河，下渗变成地下水。自平原地带再向南，到了平原和滩区交界处。是的，这一交界处是一条南北方向的奥陶纪石灰岩巨层。就在这里，憋屈已久的地下水终于要见光天了，她以泉水的模样上场，她闪转腾挪，大显身手了。对，泉之水就从这石灰岩断层裂缝上涌不歇。

章丘县城驻地明水正处这两种地形交界地，济南府邸也正处这同一纬度。明水之“水”，泉城之“泉”，这俩名字，你能说是偶然？无水，谈何“明水”、无泉谈何“泉城”。

明水泉水集中在汇泉路，大致有两处:西为“西麻湾”。东是“百脉泉”。

西麻湾不是一个泉，湾底泉眼如麻，数不胜数，此起彼伏，吆吆喝喝，抻头出脑，不分昼夜，没好辣气的冒泡，象腚大腰圆的村妇，五官端正，孔武有力，皮肤欠细腻，口无遮拦的于地头巷口高声大气的说话，如麻泉眼汇成一大湾泉水。春来，柳绿花红摄魂夺魄；夏来，生命蓬勃饱涨，绿荫石净；秋来，万树婆娑，绿意正浓；严冬，西麻湾雾气氤氲了半个明水城，来年春的讯息最早挂在枝头翠芽里。西麻湾又叫“眼明泉”，以名泉“眼明泉”命名整个西麻湾，以点带面也。

东麻湾就是百脉泉，又叫明水东湖。若西麻湾是素面朝天，浓眉大眼，质朴丰满的村姑，百脉泉则是眉清目秀，乔模乔样，楚楚动人的青丝大闺女。泉眼整饬有度，自底抟扶而上的水泡连缀成线，水泡莹亮如水晶，一池水线，故名“百脉泉”。

这两处泉子相对集中，其他零散泉头散落一城。仍是汇泉路，百脉泉之东桃花山，曾经泉眼密布，使劲跺跺脚，或一不小心抠快石子，阳光下碎玻璃般的细纹就涔涔波流。这桃花山不知何等魅力，雪蓑，李开先，蒲松龄等仿佛应邀，纷至沓来，难道是早春如霞如云之桃花遮蔽掩映了半山腰，还是沟壑小泉妩媚了小山？桃花山脚下有小村，名曰“秀水村”，该村家家户户，屋脚石下，杨柳根处，泉水随溢。随手插棵杨柳，无根之木逢水扎根露芽，碰个阳光就灿烂。对了，我笔下的如许明水之泉，是三四十年前的泉。

这泉脉自南北伸，绵延不断，自垛庄、闫家峪，经文祖、埠村、明水、相公、绣惠，到白云、刁镇、黄河，沿途一路出了些大人物:邹衍、杜伏威、房玄龄、李清照、张养浩、李开先，再宏观数来，还有辛弃疾、晏婴、孙武、孙膑、蒲松龄，还有一位膂力惊人的善射大英雄后羿，他们都是齐国属地走出来的精英人物。他们或峨冠博带，学富五车；或力拔山兮，扭转乾坤；或智慧满满，用兵如神；或轻摇羽扇，巧舌如簧；或看破天机，绕指之柔。此等人物，高大威猛，黄钟大吕，昂首阔步；此等人物，鬼魅难测，空濛飘逸，复杂性格矛盾而又统一的集于一身。既有山之高峻威武，更有水之清澈柔缓。这些特质正是东夷文化之精髓之要义。

一方水土，一方人。只有这汩汩泉水才滋养处如此人物。你说我牵强附会，那好，放眼华夏，你可举例指出可替代章丘，可替代如许人物的地方。有“山东大汉”之说，有“章丘大葱”之名，未曾其他类似之言。

要说说章丘自然和人文的关系了，当然离不开齐文化，离不开泉水。章丘地处齐鲁大地之鲁中位置，是齐文化圈，齐文化的基因文化是东夷文化，东夷文化的重要源头，当属龙山文化。生猛刚健，空灵鬼魅，是齐文化的基调。从传说中的后羿，耕亩历山的舜华，到莫言笔下的余占鳌，就是这块齐文化土地滋养出的“山东大汉”，够遒劲悍勇的吧？又何以“空灵鬼魅”？章丘零距离临地淄博（齐国都城）之蒲松龄，其“聊斋志异”够鬼魅的吧？章丘泉水够空灵的吧？

刚健和空灵，本身是矛盾的，却是齐文化的关键词，如何理解？其实，人都有二重性格，刚健空灵岂能分割，比如灵魂和躯体哪能独立。空灵的李清照是济南人，也是章丘人，饮章丘泉水长大的李清照自然空灵，她的诗词始终离不开泉和水。试问，“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等许多离不开“水”和 “舟”的诗词，写的是“百脉泉”，还是“西麻湾”，还是附近水域？我看都差不多。但这飘零弱女子照样写出“九万里鹏正举”、“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气冲天的辞章，张扬的是骨子里的刚健不屈。是啊，“东夷文化”浸淫出了后羿和嫦娥，前者生猛强悍，无与伦比，后者风情婀娜，弥漫银河，结合出的子孙自然刚健并空灵。

泉水之于齐文化何等重要，无泉，谈何“空灵”。

需要说明的是，古县章丘，乃齐文化属地，而古时济南府地是齐文化和鲁文化交界地域。但我总认为，济南府地本土主体文化仍属齐文化。

说了平原腹地和泉水，该说滩区了吧。百脉泉和西麻湾汇合北流，形成章丘母亲河“绣江河”。以“绣江河”为基准，辐射成了绣江河公园。此处公园就是滩区了，是不漏水，能存水的滩区，是明水香稻和明水莲藕的唯一栽培基地。李清照创作“惊起一滩鸥鹭”词，正值十几岁的芳华少女，仍在家乡生活。试问，“鸥鹭”之地，应是绣江河岸这芦苇满地处吧？你豁然开朗，想到了什么？百脉泉，西麻湾就好比趵突泉和黑虎泉，北流汇至大明湖，这大明湖所处纬度，其不漏水的特殊地质构造，完全等同于绣江河公园。不同之处，大明湖是一完整水域，绣江河公园水域被分割，里面水稻、柳树、芦苇、莲藕，绿芽鲜花，一撮一簇，生机盎然，别开生面。

对于泉水，对于地貌，我说的是章丘，说的也是济南。你来到章丘，就等于脚踏泉城大地，掬起一捧泉水，这捧泉水也是同根同脉的泉城之水。对了，你到泉城观泉，撇开大章丘，内心是否留下些遗憾:你观的泉城之泉是否不全？

泉城之水与章丘之水汇合，继续北流，注入小清河。而今的小清河，已经彻底疏浚，穿过齐鲁半岛，流进渤海湾！呵，我们坐船顺着小清河，可直接抵达渤海湾和太平洋了！哪是神话。

据此，亲爱的朋友，你领略了“天下第一泉”的魅力了吗？你深谙了“西则以趵突为魁，东则以百脉为冠”的深意了吗？你知道济南章丘为何成为龙山文化发祥地，为何走出这么些不可复制的顶天立地的大人物的原因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只有在章丘大地才能生长出两米长的直插云霄的章丘大葱的原因了吗？缘何只有在众泉团簇的明水绣江河两岸水土里方能栽植出香飘十里的明水香稻的原因了吗？

此刻，也许你恍然大悟，我写的岂止章丘，岂止泉城，又岂止泉水，是神州华夏处处。因为华夏就是由这若干章丘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