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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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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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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粉条

文/樊泽宝

老家地处丘陵,多沙土地,适宜栽地瓜、种花生。沙土地里长出的地瓜淀粉多,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的主食;当时人们生活清贫,一日三餐几乎顿顿吃地瓜,可谓饥也地瓜,饱也瓜干;苦也地瓜,甜也瓜干;爱也地瓜,恨也瓜干,地瓜为解决父老的温饱问题起了决定作用。

尤其是一种白瓤“面地瓜”,水分少,特别干,煮熟了皮“炸花”,里面没有如今地瓜的一些丝筋,还有一种板栗的香味,吃起来很过瘾;吃的时候得抻着脖子、反复咀嚼和唾液搅拌均匀,才能顺利通过食管蠕动到贲门咽下去;要是吃得快就噎住了,需捶胸顿足、勾着头伸长脖子还咽不下去,就得抓紧喝口水,食物团拥挤着、推搡着,将指头粗细的食管撑成鸡嗉子一样往下走,到了食管末端还是不愿意掉到胃里,没办法再勾着头伸直脖灌一口,咕噜一声下去了;吃一口捶两下胸口,再吃一口伸一下脖子,有吃一个蹭一圈的感觉,白眼珠都不知道翻上去多少回、流了多少眼泪,噎得胃痉挛,不断“呴、呴”地打嗝,就被人取笑说偷吃公鸡头了。

尽管吃得够够的,但为了生存也很无奈。于是,人们就变着法子吃。各家自己能做到的就是把一些碎茬、黄瓤、无丝筋的小地瓜去皮煮熟晾晒,略大点的用刀切成片,晒成黄褐色的“蔫悠干”,小地瓜整个晒成“蔫悠枣”,也叫“瓜枣”;晒干后收起,放在条筐中搁屋内阴凉处,等待它们慢慢从渗出的糖分中长出一层白白的糖霜;地瓜中含有大量水分、葡萄糖和果糖,随着水分逐渐蒸发,糖分慢慢渗透到表皮并凝结,形成一层薄厚均匀的白霜,这层白霜是“蔫悠干”的最大特色。出了糖霜后,软软的熟地瓜开始有了韧性,韧糯有加,嘘嘘着咬一口有点粘牙,赛过啃猪爪或吃高粱饴,成为大人孩子的美食,更是孩子的零食;直到现在,它还是不少当地人必备的小零食。

地瓜的另一种手工制品就是粉条,那时吃粉条,是一种奢侈。因难保温饱,多数家庭只有在腊月赶年集时,才将其作为年货,在集上购买或推着地瓜或瓜干换(用自己家的地瓜,不用出加工费,按一定的比例直接给你多少粉条。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大好事,因为地瓜家家都有,而现钱是非常欠缺的),腊月末偶尔炖白菜、炒萝卜才舍得放上粉条;年三十中午也是白菜、豆芽加粉条烩上肉和豆腐,炒一锅义和(hu)菜,吃起来那个滋润;受地瓜数量及加工条件限制,各家日常是舍不得把当口粮的地瓜换粉条的,只有生产队在天寒地冻的农闲时节才作为一种副业加工。

那时做的粉条是纯手工的,有宽粉、细粉、片粉,那一根根一条条的,看着简单,但制作粉条的工序其实很复杂,需制浆、晒粉坨、打糊、揣面、落漏、捞锅、挂粉等,一环扣一环,一点也不少。

我们生产队是在饲养院馇猪食的大屋里做,一是有大锅和柴草便于烧水,二是有大炕,便于取暖和休息。三有大院,便于晾晒、储存;到仓库里搬几个大缸放在大屋的锅台边,然后准备柴草。我们几个小孩也时常跟着凑热闹,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解馋,那些出锅后断掉挂不上竿的碎粉条和一些“余头”,有时大人还会将刚打好的粉芡糊搲半碗“犒劳”我们;新淋出的粉条,又糯又劲,带股甜味,吃下半碗也解不了馋虫。

第一步是制浆、养浆和晒粉坨。初冬时节,当刮起西北风后,生产队就将地瓜,有时也用地瓜干准备好,把地瓜用车推到附近的井台,打井水洗净干净;若用地瓜干,需先放在缸里用水泡软、清洗干净,再用刀剁碎,起初用石磨(碾)推(驴骡子拉磨),后用粉碎机将地瓜打成浆汁,用筲盛着倒进缸里,然后按照二比一的比例向缸里倒井水。一般是两个人守着一个缸,每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挨着个缸里搅来搅去,一缸一缸白白的水粉被搅拌得翻江倒海,从上到下形成了一个深深地漩涡,让淀粉充分释放。然后由两三个人轮流用白纱布把浆汁过滤,滤出残渣;如此循环两三次后,再无杂质便开始养浆(沉积淀粉),缸底便沉淀出厚厚的一层纯净洁白的淀粉,经过沉淀坚固后,分装在若干粉芡兜内吊着,沥净水分后,最终变成一个个团状硬坨,就抱到户外晾晒;晒干后就是粉坨子,储存在布袋或条筐里,随时等着拿出来做粉条,剩下的渣子馇猪食。

有时不晒粉坨,制出淀粉后就加工,但晒干后的粉条成色不一,粉坨的粉条晒干后暗白中带着黑绿,光亮透明,似缕缕银丝,相互缠绕有续;直接加工的灰白。

第二步就是加工粉条,当时叫“淋粉条”。大雪前后天寒地冻,是做粉条的最佳时节,生产队便开始组织加工,一般是安排四五个青壮年劳力和几个有经验的老人来完成,有挑水的,把缸里挑满凉水;有的把事先晒好的粉坨找出来,掰成小块,研成粉末;还需准备部分明矾(如同卤水点豆腐,粉条离了明矾不行),将其研成粉末,加水搅匀制成明矾水,叫熟芡糊。漏粉的成功与否,关健就是熟芡的比例,具体标准由常年做粉条的老人掌握;不加熟芡或加少了,漏出的粉条没筋骨,一碰就断;加多了,成色和口感都欠佳,熟芡比例好,这锅可一直漏完,粉条很均匀。

然后开始揣面,也叫“打糊”,属独门技艺,是极为关键的一步,需要足够的经验和技术,也是个力气活,要由几个人搭档同时做。所谓“打糊”,就是把少量淀粉放入一个小盆,加入温水搅拌成稀糊状,然后将小盆放在盛有开水的大盆里加热。将和好的熟芡糊倒进另一个盛有淀粉的大缸盆里,用木棍从下往上、按逆时针同时快速地搅拌,直至成为透亮的稀糊;接着把糊倒入盛有淀粉的缸里,几个人围着缸,连揉带揣,奋力搅和成稀糊状。有经验的老人站在一旁,看揣得差不多了,揪出一小块在手里捻捻,一看糊没有疙瘩、不粘手、均匀细腻有劲道,便让他们住手试漏。把搅好的稀糊装进由木匠用钻特制的有黄豆般大小、漏孔均匀密布的木头或葫芦瓢里(漏瓢后边留有把柄,瓢底的漏眼有扁孔或圆孔,想做扁粉的就用扁孔瓢,想要圆粉的就用圆孔瓢),如漏条畅流,就可开始。为保证缸里的淀粉不凝固、始终处于稀糊状,粉条漏不完,打糊的就不停的搅拌。

“淋粉条”的时,先把一口大锅加满水,锅底下用干柴猛火烧得旺旺的,让大锅里的水翻开状、泡泡升腾,大风匣拉得是呼呼地响,炉膛里火映在每一个人脸上红扑扑的、炙热的烤脸;屋子里也是热气腾腾的,像雾一样,几乎看不见人脸,他们脖子搭着毛巾,各个汗涔涔的。然后把漏瓢耳朵用两根绳子系在屋梁下、吊挂在锅口上;“淋粉条”需三人合作,一个有经验的掌瓢打漏,两个轮流向漏瓢里舀糊的、使漏瓢里的稀糊持续不断。经验丰富的老人坐在锅台的小板凳上或站到地上,舀糊的持续地将稀糊倒入瓢内,老人左手擎着漏瓢,右手“啪啪啪”拍打漏瓢里的淀粉稀糊,使之从漏瓢的孔眼里成线条漏入开水锅内翻滚的开水里烫熟。一个人干的时间长了、累了,另一个上,轮流替换着打;其他人把“水粉”从开水锅里捞出来,放到盛着凉水的大缸里,冷却定型,即刻捞出来,又有他人迅速的拿到外面挂晒。

饲养院的大院子,晾晒粉条又派上了用场。事先埋上木桩,搭起架子,一挂一挂的粉条,按照一定的尺寸截断,均匀的挂到事先准备好的木棍(粉杖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晾晒风干,那种场面特别壮观。在寒冷的夜间微微冷冻,第二天解冻后用木棍轻轻敲打,除去冰碴,一冻一解,去掉了粉条的粘性。

那或细或粗或宽的粉条随着啪啪的声音,就源源不断的垂落到滚烫的锅里,又源源不断的被捞起,一丝一缕、不乱不缠、不慌不忙地排着队,流入锅旁边的冷水缸里,如此往复,整个流程环环相扣,一丝不苟,没有一点马虎。整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其实需要几个人的紧密配合,协调合作,才能完成,非常辛苦。

淋粉条的时候,中午谁都不能回家吃饭,饿了用水瓢舀一瓢粉条头子,拌上辣椒,秃噜秃噜吃;或把已经熟了的粉丝叫粘粉,倒点酱油,放点蒜泥,扒上一碗。在漏粉现场吃粉条味道浓,香气扑鼻,在家里煮着吃就缺少那种滋味。

大人们紧着忙活,我们这帮孩子也跟着寻乐,沿着一排排的晾粉架子,寻找着掉在地上的断粉条,捡回家去洗净上面的土,用火烧,干粉条一烧就弯曲、膨化,吃起来酥香,或用盐水一拌,有咬劲更有口感。

等粉条晒干后,从木棍上撤下后,整理好、用高粱秸秆或细麻绳捆好把儿,大秤称量,社员每户分个三斤两斤的,剩下的放进小队仓库里,除逢集时用车拉到集市上去卖钱、增加点集体收入外,还对外让社员用鲜地瓜或瓜干按照比例换,换来的地瓜做猪饲料。

这种粉条青白透亮,像水晶玻璃,又韧又滑又筋道,不稀烂,没硬芯,既耐放又好吃;做熟的粉条,晶莹剔透,闪闪发着光芒,叨在筷子上似叮当作响的银丝,让人垂涎欲滴。

小时候,老家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年三十的午饭尽可能做一桌美味佳肴。因为那时清贫,平时很少买肉吃,所以这顿粉条、猪肉、豆芽、大豆腐炖大白菜的大锅菜是一年当中最最盼望与期待的主打菜。

当下,吃粉条已经成常态,就是做成的菜肴粉条长了,不好用筷子夹到自己的饭碗中,尤其是在别人家吃饭,菜里有粉条的时候,吃相丑,这可能就是粉条是上不了宴席的原因。于是有了吃粉条,别怕丑,够不着,站起来的调侃。

现在做粉条的工艺先进,多用机械,不再那么辛苦,也不受季节的限制了,而且原料也不仅限于地瓜,还有绿豆、土豆、玉米甚至萝卜等,少了纯真地瓜粉条的味道;粉条价格也是差别很大,让你无从下手,也很难买到人工制作的纯地瓜粉条,更有一些黑心商家在制作粉条的时候掺杂使假,让粉条的口感大打折扣。

岁月会冲淡往事,让记忆在历史长河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但生活中总有一些经历想起来,会很入心,很温暖,每当想起时,内心就会充满力量,感到温暖,老家那淋粉条的热闹场面,还时时刻刻在我的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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