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解鸟语

文/张明义

谷雨过后，适逢普降喜雨，正是适时搶播花生春大豆的好时机。老张邀请好友老杜、老卢去他家帮助搶墒播种花生。三人是同学，同事，同爱好，同志趣，是那种有事互帮的挚友。老张粗通文，喜欢写作，经常有方块文章见诸报刊；老杜博览群书，喜欢诗词歌赋，退休前曾是县党校理论讲师；老卢退休前是中学副高，擅长书法艺术，笔耕不辍，名噪百里；三人颇合得来，皆善饮。尤其对浮来春酒情有独钟。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串香白酒，莒州白干；八九十年代的蓝陶紫砂，五品及新世纪初的新五品，无不酷爱有加。三友酒量颇大，无论独酌聚饮，从未因喝高而失言失态。始终保持谦谦君子风度，虽年逾花甲，豪气不减当年。

中时过后，花生己搶墒播种完毕。张妻己早回家炒了几个硬菜，无非鸡鱼肉蛋园蔬青菜而已。几句寒喧，大家入席。几杯洒下肚，话语渐多。或高或低，或窃窃私语几句，或开怀朗笑几声。酒兴正浓，突然院子上空两只布谷鸟盘旋往复，声斯力竭地啼叫不停，声甚嘹亮。须臾一只遁去，另一只竟成不速之客，索性落在院内梧桐高树上，撕心裂肺的聒噪不休。

布谷鸟，学名叫杜鹃，又名子规，侯鸟。善啼叫，音播数里。素有“杜鹃啼血”之说，极言其声嘶力竭之状。形体似隼，以虫豸为食，飞行异常矫健诡秘。长于空中盘旋啼叫，则更多的是穿梭于树冠之间。

布谷鸟有多种品类，这里单说两种。一种是两声杜鹃，啼叫时只会发出两个音符，叫声酷似：＂布谷，布谷”。因其恰在清明节后谷雨时节期间光顾齐鲁大地，故被农民誉为“布谷鸟＂。一种是四声杜鹃，啼叫时发出四个音符：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对于他的叫声，亦是仁者见仁，智者見智，颇多解读。淳朴善良的农民把它的叫声解读为“适时播种，适时播种＂。意在提醒农民谷雨时节到了，莫误农时，要适时播种。是可敬可爱的农神天使；慈善家则把它的啼叫声解读为“仁慈博爱，仁慈博爱”的天籁之音，是慈善的天使在启迪和召唤世人的良知。让人类社会多一份仁慈，多一份宽容，多一份博爱。少一些贪婪，少一些仇恨和杀戮。让人类社会更加平等和谐，友善和睦相处，生活得更加美好；阴谋家则把它的叫声心领神会的解读为“阴谋成功，阴谋成功”，引为异类知己；善饮者对于它的啼叫解读为在作劝酒词“：你再喝盅，你再喝盅。”唯恐主人待客不周，冷落了酒局……。

张妻适时添菜，正巧布谷鸟声又起。很随缘的对客人说“：你们听，布谷鸟也在劝‘你再喝盅’，可别辜负了它的好意，一定要喝得小辫朝天哟。”二友附言：“你可别说，细听详品，这音这韵，果然像是“你再喝盅”。

席间谈起了在石槽村驻点时的见闻。有个姓马的老汉勤劳能干，儿媳也特别孝顺。每日劳作回家，儿媳总是炒上几个菜，温上一壶酒让公公喝酒解乏。一天傍晚正在独酌，斯时院子上空布谷鸟盘旋往复啼叫，声声在劝“你再喝盅”。老汉一时兴起，自言自语的说：“我再喝盅就再喝盅”。于是每听到布谷鸟一声劝酒词，他就喝一盅。从未喝醉过酒的马老汉，竟然酩酊大醉。

雪庄一个姓王的村民，平生老实憨厚，与世无争。儿子早已到了婚娶年龄，同龄人的孩子都会打浆油了。因为村干部不批给宅基地而未搞成对象，这在农村是常见的现象。王某整日依酒浇愁，殊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整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一天傍晚正在喝闷酒，院子上空一只布谷鸟声嘶力竭的啼叫。老婆见丈夫在不停的渴酒，气愤的恕吼道“：你就知道愁了灌猫尿，沒见过象你乜么窝囊的男人。你听听布谷鸟是怎么说的：“得找干部，得找干部。”你不去找干部，酒壶里喝不出宅基地！”话音未落，鸟声又起。细品细详其鸟语韵意，确实像说“得找干部”。于是乘着酒劲壮胆，找村干部说了些硬话。终于划给了宅基地，盖上了新房，娶上了儿媳……。

老张早已被树上不停啼叫的布谷鸟聒噪的不耐烦，找出弹弓欲驱这不速之客。踌躇间见二友交换了下眼色，并马上止之说：“我们何不以此叫声为酒令，它每叫一声我们各喝一盅，也不失为别开生面值得回味的一次欢聚。农神天使劝酒，能不痛饮！”三友击掌赞许。，老卢又提出苛刻条件说：“老张为东道主，理应率先垂范。若布谷鸟连叫三遍以上，这以上的叫声由东道主独饮如何？”也许乘着酒兴那份豪气，也许以为树上的布谷鸟不会久待，也许志趣相投，同为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吗！便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树上的布谷鸟每叫一声‘你再喝盅，’三友应声说道：“好！我再喝盅，”遂一饮而尽。布谷鸟连叫三声，三友便连饮三盅。饮罢开怀大笑，震得屋内嗡嗡作响。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酒过了多少巡，院内梧桐树上的布谷鸟悄然遁去。看看桌底下，已横歪斜躺着三四个仿紫砂空酒瓶。

是时俗演变，还是时尚流转呢？抑或为展示饮者的豪放，现代农村人聚饮一般都用茶碗甚至饭碗，似乎有意效仿武二郎连喝十八碗的冲天豪气和酒后拳脚打死猛虎的英雄气概。还是冥冥渺渺中的天道轮回………

见三人喝好了，张妻适时沏上绿茶，三友边品茗边漫天闲扯。当然更多的是谈诗论文。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幸运的武陵人所遇所見，到《采菊东篱下》的田园诗；李白的《将进酒》中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慷慨大度及冲天豪气；尤其谈到法国著名短篇小说家，戏谑天空下的大师莫泊桑，其名篇《首饰》中：蓝丁先生的妻子坚持替丈夫戴上项链，之后大笑的嚷道：“你好好笑＂！寥寥数语，使多少男人阅后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无人处一头撞死。感叹戏谑笔锋犀利如剑。

谈兴方浓，院子上空又传来布谷鸟啼叫声。于是又转向谈论布谷鸟，老张对布谷鸟别有一番高论，愤愤然数落起布谷鸟的种种罪恶不端：“布谷岛出壳后就是一个阴险狡诈、凶残毒辣、杀戮成性的剑子手。”

乍听起来颇以为老张喝高了，狂发雷人的呓语。对一个刚出壳的幼鸟恶语相加。老张抿了一口茶，继续说：“布谷鸟祖祖辈辈都是十恶不赦、贼性不改、臭名昭著的阴谋家。它的传宗接代全靠实施阴谋来实现。”

怎越听越象醉话，从幼鸟骂到了它的祖祖辈辈。其实不然，老张又喝了一口茶，继续有根有据的娓娓道来：“谷雨节前后，布谷鸟由南向北迁徙。途经齐鲁大地作半月十天的逗留，沿途搜寻目标实施阴谋。它专挑黄雀类育婴巢为目标，伺机而动。在黄雀产下卵外出觅食之机，布谷鸟快速在巢内产下一枚受精卵。然后悄然离开，像贼一样躲在叶丛中偷窥。直到准确无误的判定黄雀夫妇未发现自己的阴谋，才悠然遁去。一边高唱着“阴谋成功、阴谋成功”，和它的情侣继续北上，再伺机实施新的阴谋。如果你们不信，它再啼叫时，仔细品读下，它是否在叫“阴谋成功”！

说来也巧，斯时院子上空连续传来几遍布谷鸟的啼叫声。仔细揣摩其语音韵意，真的像叫“阴谋成功”！而不再是“你再喝盅”。三人随即仿其声重复了两遍：“阴谋成功，阴谋成功。”然后会心的大笑起来。其实，四声布谷鸟只会发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的四言句。因此，只要四言句合辄押韵，听什么像什么。

布谷鸟产下的卵遁去后，代孵代育的重担便卑鄙而巧妙的推给了黄雀妇夫。当黄雀孵出鸟宝宝时，布谷鸟的卵或先或后破壳而出。随后，一场血腥残暴的杀戮阴谋，便在这出壳不久，双眼尚未睁开的布谷鸟幼鸟脑海中形成，并马上付诸实施。

黄雀一般一窝四丶五只小鸟，则布谷鸟的掺入无疑多了一只。禽鸟类是否懂得数学，抑或根本就是数盲不得而知。然而多一只幼鸟就多一张嘴是不争的事实。对于这一点，小布谷鸟本能地心知肚明，于是便大开杀戒。趁老黄雀外出觅食之机，用自身幼小但不乏健壮的身躯，双腿蹬窝底，肩翅脊背一齐发力。将弱小的黄雀幼鸟逐个推出巢外，从十几米的高空跌落在地面上摔成肉饼。尚未孵化出的鸟卵，也未能幸免，被残忍的推落在地跌得粉碎。有时甚至迫不及待地当着老黄雀的面照推不误！

老黄雀虽然觉得子女日趋见少，最后只剩下健壮硕大的一只。仍然痴心不疑，尽心喂养。

难怪世间单纯的人总会被欺骗，诚恳的人总会被愚弄，好心的人总会被误解，实在的人总会被伤害。原来造物主就是这么安排的……。

仅存的一只布谷鸟幼鸟食量日趋猛增，体形迅速膨胀。十天半月已是老黄雀夫妇体形十倍之大，窝内早已容不下它的身驱，只能蹲在窝边树枝上。老黄雀夫妇穿梭般觅食，然而这个庞然大物恬不知耻的张着贪婪的大嘴，吵吵闹闹尚嫌不足，恨不得连其父母一起生呑。只累得老黄雀夫妇羽失光泽，翅膀酸麻，满脸憔悴，无精打彩，疲惫不堪。

从血缘关系上讲，黄雀与布谷鸟毫不沾边。然而从孵化之苦，到喂养之恩，堪称得上是养父母吧！诚不知呕心沥血养育而成的硕大怪孩子，竟是杀死自己亲生儿女的血腥刽子手！这是多残酷而讽刺的事实啊！黄雀夫妇若有灵，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不能不说，万能的造物主巧妙酝酿了自然界生死循环、物种相生相克的悲喜剧。

己累得身体透支的老黄雀夫妇，有时也持怀疑态度审视这离奇身大的怪孩子，但百思不得其解。无异于鸡在审视鸵鸟；猫在审视老虎；猪在审视大象：形体是大了许多，形态倒一脉相承……”

老张痛快淋漓的历数了布谷鸟的种种罪恶不端，不觉酒意全消。老杜老卢听完后哈哈大笑，深有同感的说：“喜怒笑骂皆成文章，老张弟酒后一番评鸟宏论，简直就是一篇绝妙的讨逆檄文。何不整理成文，以记今日饮酒之乐。不失为日后酒局凭添一段佳话。题目应为巜乱解鸟语》如何？

于是草成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