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艳红
日子如流水一样,跌跌撞撞间,已跨过四十岁的门槛。四十加的女人,白发生了,皱纹不听话地爬上了眼角,也有了洗不掉的浅浅的黑眼圈,仿佛给眼睛化了眼线,两颊似饱满的苹果失了水分,也许是被岁月悄悄偷走了胭脂,又悄悄咬了点果肉,再怎么也丰满不起来,红润不起来,变成了苍白的瓜子脸儿。过了四十岁,发现长辈越来越像孩子,孩子越来越像前辈。四十岁的女人自己还没当够孩子,还没有当够母亲,还有好多好多梦没有来得及做没有做得够好!
……
花开半谢花相催,江水东流不复回。
女人迈进四十的门槛,后面的每一个十年都有了凋谢的名字,每一年便像过山车一样,身不由己地加速下落,又身不由己地咬牙爬起,用柔弱的肩膀去扛那老的少的家里的单位的一座座大山。
女人觉得自己无力感很重,心里便常郁郁的。单位合了,之前的女人为之付出二十年的单位没了。新单位则成了一个更大的席子,稍有不慎就有被甩出去的危险。更多更年轻更有活力的同事摇曳在自己面前。女人声音不大,平素在办公室也是安静的、从不东家长西家短的应和别人的谈话。
好多事压在她心里,像泥沙一样,将她淤得无法呼吸。她就是想逃离这世界。
回娘家的路有两条,一条国道,一条黄河大堤。那天,她不是回娘家,纯粹是心里闷得慌,她走向了黄河边。
身边是刚抽穗的麦子,闪着蓝绿色的幽光,随着风,起伏呼吸。西边是落下去的黄河滩区。黄花蒿与水芹菜在盐碱地上闪烁着金光。她沿着黄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柏油路在这里画上了句号。四下望去,从东方延伸来的路平坦结实,到了庄稼地尽头,地面下的柏油路地基空了,远望去,像一把伸出去的铁锹,不过那铺面悬在空中,很让人怕锹的另一头掀起来,所以不敢踩上去。
路的尽头便是黄河水。还有一座塌了一半的桥在河边歪着,露出了红色的砖头。桥的左边是空旷的被黄河水淤积起的一小片滩区,右边则是汤汤的河水。不来到黄河边,不踏过那路的尽头,怎能见到这样的黄河水!青绿色的黄河水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光,鳞鳞的水波像在欢迎她一样,朝她脚下的小桥涌来,那桥是断了的,像刚才的那段路突然空了的情况一样,攲斜着,倾向西南,西南是黄色的河吗?不,那看起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啊!彩色的光波闪闪烁烁,从西方从南方而来。她不知道脚下的这方土何以如此神奇,如此秀美!清秀的黄河,青绿的麦毯在远方铺展,一块美玉在土地旁边呼吸,一株柳树在北方的麦田里矗立,在蓝天绿水间,在茫茫麦田间,像一位高大秀丽的母亲披散着长发,守望着黄河,守望着麦田。不知道是黄河水滋养了这方土地、还是这方土地清理了黄河。总之,这方土地越来越肥沃,拐弯处的这汪黄河水也越来越清澈。土地上的庄稼、树木却记录了黄河的改变。这里的黄河水多清啊!清澈得如一颗透亮的珠玉,在阳光下,在黄河滩区里熠熠发光,如一枚佩在黄河臂腕间的玉环,又如佩在黄河心口的一块美玉。她跳下断桥,揭下帽子,四月的旷野的风向她扑来,不冷不热。阳光慷慨地洒在水面,洒向她的发间。她在湖水边跳来跳去——像一只小鹿,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上,像一只小鸟,从这块砖头跳到那一截断砖上。她拥抱着风,风也拥抱着她,她的每一寸肌肤亲吻着阳光,阳光也亲吻着她。离水面再近些,除了风的呼吸,她听到了河水轻轻地拍打在石头上喘息的声音,恰如“泉水激石,泛泛作响”,远处的鸟雀在麦田上方飞舞欢呼着,正应了“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四月的抽穗的麦子丰收在望,远处有农人在汲水灌溉。这时节的风里带着泥土的芬芳,还有遥远的河岸上槐花与油菜花的芬芳。她蹲下身去,水面泛起热情的光芒,她用手指去触碰水面,河水的清凉与湿热的空气相映成趣,恰好消去了她心底的疲惫!河边的水芹菜开着好看的金黄色的花儿,吐着香气的花蕊,仿佛在说:看我们多美!你愁什么啊!
沿着这“小洲”向南走去,是干涸了的河床,一块块如割砌好的麦田和土地同这河床泥土组成的对角线,如悬崖似峭壁,只不过这峭壁上方是麦田是平台,下边是河滩,是撑进黄河滩里的一片被黄河水侵占了的港湾。
汤汤河水面上盛满了美丽的阳光,远方,河滩里,几辆车如龙一样穿过,扬起一阵白烟,是沙尘在激越扬起。
“从前,这里是一片很好的芍药,现在落进河里了。”浇田的大娘说,“每年都会有土地落进河里。这路是,桥也是。”
河滩里居然有路,河水那么柔软,却也那么有力。一眼万年,站在黄河边,她似乎经历了好几个世纪,历经沧海桑田。
远处的水依旧温柔地闪,近处成片的麦子们丝毫没有觉出被吃掉的危险。农户们已经迁出黄河滩,这些麦田是他们赶在黄河发大水之前从河边抢出来的庄稼。
上路左转,在大堤东方,有新村,有学校和医院,有桃源一样的小院。
返回的路上她看到有些小院里种的月秀花已妍妍地开放,似在等待谁归来。
不知道黄河水会追逐多远,那些沉淀了的泥沙重又积成新的,人们在新土地上植树、种田。土地的中间流淌出来的河水变成了净美的资源,为溪,为潭,浇灌着黄河流域的农田。
什么是亘久不变?什么是“河清海晏”与“山河无恙”?烟火寻常的当下,到黄河边走一走,就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