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犁米
土壤里能长参天大树,能长让人饱腹的各种庄稼和果实。生生不息的大自然,总是不以人类的意志转移而转移,甭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岁月流逝,草木荣枯,红的、紫的、粉的、黄的、白的,各种各样的鲜花,不嫌贫爱富、不择地肥土浅,一味地生发、一味地葳蕤,拌你的脚、碍你的眼,装扮门楣、修饰自然。
石壤如土壤,有龙爪雷音、踏石有痕;也有烽烟四起、金戈铁马、人头落地;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牝男公公的嬉笑怒骂;也有进士阁老、兄弟阋墙、残忍手足、血腥争位的内讧杀戮;有后宫三千佳丽、争风吃醋、跌宕起伏的宫廷大戏;也有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劁牲宰牛的贩夫走卒;有昆虫掐架、胡笳十八拍;也有溪水淙淙、高山流水、稻花香里唱丰年……
一
秋雨蒙蒙中的齐长城,逶迤盘延在锦阳关两翼的山坡上,若隐若现的城墙、雉堞垛口,就像产妇遗留在腹部表面上的妊娠纹,更似一条术后愈合的疤痕,横亘在青山峡谷之间。秋风挟裹着细雨,飘落在仅两人并行的齐长城里则的巡防道上,齐腰深的野草落满了晶莹透明的雨珠,紫色、紫粉色、浅红色的喇叭花贴墙而生,攀岩在千年城墙的页面上,有的如偷窥军情的密探,穿越城墙缝隙,隐蔽在墙角一隅,注视着每一位旅者的行踪。有的依附缠绕在城墙两则灌木枝条或舒叶如剑的玉米棵上,恣意夸张地灿烂着摇曳动人的美姿。
虽然未便梧桐落,终是相将蟋蟀吟。此时节,蟋蟀不管白昼是叫的最欢的时候。它的嗓门音域宽广,在所有蛐虫的混合唱中,节奏整齐、声音高吭、底气十足,具备王者之气。墙缝里、草丛里、石板下,来自四面八方,甚至抬足举手之间,叫声就从你的脚底、掌心中,如山间溪水汩汩流淌……
手撑瞭望口底面平整的石板,一阵麻辣辣的疼痒,似一股弱电逆流而生。千年的石乳岩碱,风化成一层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石碱乳钉,就像虎舌锋利的倒刺,舔弑着猎物的皮肉。站立墙头,四处观望,满眼的青翠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蜂拥而至。
二四二省级公路似一条洁白的哈达穿墙而过,锦阳关顶雉堞垛口、描金绘彩、龙脊翘檐的楼阁,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好比海市蜃楼中搭起的一方舞台。两千多年前,春秋时代周王的势力减弱后,各方诸侯群雄纷争、粉墨登场,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公相继称霸。于是,发生在齐鲁大地的春秋大战,由此拉开帷幕。黑脸的、白脸的、黄脸的、红脸的,你方唱罢我登台,你来我往,杀来杀去,称雄的江山被易手,弱势的小国被吞并。最终,城头变幻大王旗,无论是舞台搭建者、剧目编纂者,还是主角、配角、武生、花旦、小丑等,演的、唱的、看的,都纷纷谢幕,徒留一座断壁残桓的石墙永存人间,喁喁诉说千年往事……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杨慎《西江月•三皇五帝》)历史的竹简缓缓向我们展开,为我们描述了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春秋战国故事:公元前771年,周平王东迁,王室逐渐衰落,而齐、鲁、晋等国则日渐富强,特别是齐国正崭露头脚,渐渐崛起于东方。逐渐占据了霸主地位的齐国,虽发展迅速,但是,南部强大的晋国,却一直是当时齐国统治者的一块心头大病,时时令其坐卧不安。而且,当时其他诸子国也纷争不断,战事颇繁,对齐国也是一种威胁。因此,确实需要在鲁晋之间的高山峡谷一带,扎篱筑墙进行自卫设防。
从地理方面看,齐国所受封地在泰沂山脉以北,背靠山、面对海。众所周知,海是不必防范的,西和北面有黄河作为天险屏障。可谓易守难攻。只有南面有出入泰山的陆地大道,与南面的鲁、晋、楚等国直通相连。虽然,绵绵无尽的泰沂山脉是各诸侯国之间,约定俗成的边界线,但因地势开阔,易守难攻,正是中原诸国进攻齐国的咽喉之地,是齐国需要重点防范的要塞,必需设防。据史料记载,春秋至战国初,在那个铁与火的冷兵器时代,铁矛、弓箭、战车是两军对垒、防御作战的主要武器和进攻装备。因此,设防的重点便是在诸侯国之间的边境峡谷中修筑关隘,用来阻挡兵卒和战车的侵略与进攻。
守护比侵略更难,勇气永远是人类的赞歌。齐国为了防御南面鲁晋诸侯国的进攻,防御阻挡步兵机动灵活、翻山越岭的步伐,齐国综合考量后,终于下定决心,在西至黄河、泰山,东至黄海的崇山峻岭间,修建一条千里之长的石头墙。此墙如若建成,则似母腹中胎儿的胞衣,能防鲁晋兵卒的入侵,保护齐国的生存和安全。
临淄之南约六十公里之处,有座海拔868米的大山名叫齐山。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临淄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都会,指的就是春秋五霸之首的齐国首都临淄。
走进齐山深处,两岸山崖陡峭,峡谷幽长,地势险峻。山上有齐国兵营遗留下的米臼石、城墙遗迹数段。有的段落高一米有余,有的段落城迹依稀可辨。这些宝贵的遗产,似乎在向后人诉说着古老的历史,见证着当年的烽火硝烟与金戈铁马。点将台是齐山的制高点,传说此地是齐国管仲、司马穰苴、孙武、孙膑、田单等众将领调兵遣将的寨台。点将台周边,遗迹密集,其中,旗杆窝是齐山历史遗迹之一,传为齐国军队守卫南大门时,安插旌旗的地方。
正是出于防御的目的,齐桓公身居都城临淄,在文韬治国的同时,向他的参谋及幕僚发出:征集民夫、修筑长城的圣旨御令。于是,点将台上,军旗猎猎,鼓角争鸣,齐国悍将征夫的铁骑,从此便彻夜不停地辗踏在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吏夜捉人、妇哭孩啼、村无男丁的悲壮随处看见。
莱芜区境内的万福山下,有座小山村,相传村中居住着一位名叫范喜良的青年,他为人忠厚、勤俭持家。平时,除了砍樵卖柴,就是猎鱼耕种,靠微博的收入维持生计。邻村一个叫孟姜的女子,慕其勤劳善良,便嫁给了范喜良。然而,结婚不到三天,范喜良就被齐国官吏抓去修建长城。这一去,几年杳无音信。盼夫心切的孟姜女,天天手提盛着干粮饭食的篮子和面汤罐子,伫立山头向北遥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望穿双眼,盼白双鬓,不见夫归,久而久之,竞立化为石。至今,孟姜女化石屹立山顶,见证着流逝的岁月,记载着沧海桑田的变迁,诉说着几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此后,人们取其谐音为“万福山”。
人们对“夫死后向城而哭,城为之崩”的传说,虽耳熟能详。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被孟姜女“哭崩”的长城并不是秦长城,而是齐长城。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后,为了防御匈奴,秦始皇32年(前215年)征集数十万劳工,在塞北与燕山东西两处的交界处,餐风露宿而又艰难地开山凿石建筑长城。在这之前,齐桓公于公元771年便已考虑、随后发号施令,征集民夫建造石墙长城。于是,随着齐长城的建设,多种版本的“孟姜女哭长城”传说故事,相继在民间广为流传。
为正本清源,中国著名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将孟姜女的传说原初形态,追溯到《左传》中记载的一个故事。《左传》中写到:杞梁妻没有子嗣,娘家婆家也都没有亲属,夫死之后成了个孤家寡人。杞梁妻“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哭声十分悲苦,过路人无不感动。十天以后,“城为之崩”。由此可以看出,孟姜女的传说是出自齐长城建造时期,而不是秦长城建造时期。
二
卧云铺,一个与绿色植被、小桥流水、空气净化、禅意哲理、调养生息相关的地方名词……
进入山庄,仿佛回到了旧石器时代,石头墙、石头屋、石板路;门框是用石头做的、门眉和窗户的上梁是用石条铺的,屋山的房檐是用石条嵌入到墙缝中的,唯一与石头不同的是房屋的顶棚则用黄色的蒿草覆盖的。那过膝长的蒿草也是当地生长的,生态好,草木茂盛,无需爬坡过岭到别处寻找苫房的草料,什么时候建房苫顶了,门外即是储存的建房材料。
一条石砌的水渠,自上游的山脚下穿庄而过,未见上游源头有水流出,但是,沿水渠向下走不远,那薄如云片、清澈透亮的溪水,便逐渐的变宽、变厚、变得有些生机、变得急缓有度、变得有些脾气。于是,顺着渠底起伏不平的青石板,一反先前温、平、缓、慢的姿态,无所顾忌地撒起欢来……叮叮咚咚、哗哗啦啦,左走右拐像个撒野的山里娃子,一路奔向山庄下的蓄水坝中。
原来,这股山泉清水是从水渠两则的岩根处、房屋的墙缝中,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汇聚而成的。《管子·形势解》篇中有这么段话:“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海之所以不排斥水,才能够成为大海;山之所以不排斥土石,才能成为高山。要我说,溪水之所以变大,是因为它不排斥每一滴露珠,吸收来自地上地下所有的水汽,压缩打包后,再顺着地缝岩隙释放反弹到地面,滋润与它有缘的人或物,让人充满精神,让植动物换发生机。
那天上午,齐长城采风后,腿脚有点粘沉,精神有点疲惫,站在水泠泠的石渠边,盯着哗哗流动的山泉水发怔、发呆,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渗入筋骨,然后,顺着血脉流向全身,不由得让我打了个冷颤,如皮肉之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精神头翻了个筋斗后,一下被提溜了出来……顺着一条取水的石阶,走到石渠下面的水边,双手捧成心状,一捧泉水入肚,五脏六腑被濯洗了一遍,荡气回肠,有冷藏之感;泉水洁面,洗尽一路风尘,神清气爽,如同换脸。
人在卧云铺,走的是石头路、住的是石头屋,那厚实的石墙就是遮风挡雨的“襁褓”,人就是石壤里的一粒“细胞”,被石墙石被包裹,嗅着石头散发出带有乳香矿物质的气息,睡得安然而又踏实。时不时地梦见,夕阳西下的村庄,从石墙饭屋的墙缝中飘出的炊烟,弯腰弓背向炉灶中添柴续火的老娘,高粱秸秆编制的饭食篦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窝头、混圆饱满、糯牙暖胃、黄橙橙的甜地瓜。
住在卧云铺,原来梦都是甜的……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苏轼的饮食观点和宁静致远的处事情怀。行在卧云铺石砌的街道、绕弯的小巷,房前屋后的石缝、石墙或裸露的地面,长有参天大树、密实成团的毛竹、人工培植的花卉,古朴幽静,淡雅中透出一股娇艳、华贵中流露一丝清简、既得兰香桂馥之浓郁,又见雨疏月冷之幽清。再看那石屋石墙,错缝勾连、绝无重叠直缝,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具有唐诗宋词般的韵律之美。
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农村居住的房屋,外墙都是干茬缝,不加石灰、黄泥等建筑材料,只是在屋内的墙面上,抹刮黄泥或石灰密封保暖。外墙的缝隙是给麻雀、蝎子、蚰蜒、土蛇等生灵留的“物道”。天有天道,人有人道,物有物道。万物皆有灵性,不能把道堵死,更可怕的是“霸道”、不留道。如果把自然界中所有生灵的道都堵死,让它们无处居住、让它们从地球上消失,世界将会变得“无道”,自然就会变得“霸道”,天灾、洪水、雷电、风暴、地陷,世上的一切,将会处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样的结果,想想都令人后怕。
卧云铺植被茂盛,生态保护的好,有些爬行动物与人和睦相处,视人类为益友,经常出入于庭院、门厅,造访山里人家。当晚,一条蛇未提前打招呼,便入室拜访,使我们虚惊一场……
午夜过后,一条色彩斑斓的金环蛇不是什么时候,偷偷地溜进了我们所住的房间。当发现它时,一声棒喝,吓得它哧溜一下,钻到了卫生间洗手盆下面的进水管道上。尽管它鸡蛋粗细、红黑相间的身躯,套着一环连着一环、漂亮的鳞质花纹,有着艺术家笔下彩绘皲染的暖色调。但是,它那蠕动的身躯,狡黠闪着寒光的小眼睛,着实让我们感到恐惧,鸡皮疙瘩霎时就布满了全身。看样子,它没有攻击伤害我们的意思。然而,既是它再温柔,那一身抽象的彩绘、绳结般的长身,让我们避之三分。我们还不具备、也没有胆量与一条冷血彩蛇同居一室的勇气。
当我们用手机电光照到它时,盘缠在螺纹塑管上的彩蛇,正伸着脑袋、瞪着阴森森、贼溜溜的眼光,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我们。它在我们的眼中,是喷射毒液、能致人死命的“狼毒花”;我们在它眼里,是一群陌生威胁它安全的“两脚兽”。在一片的嚷嚷声中,它惊慌失措地望着我们,我们也小心翼翼、两眼聚光地瞅着它。双方对峙,相持不下,只好请来房主小哥,将它从进水软管上赶下来,请君入瓮、装入编织袋中,放生于草丛树林中。
以前,有一首歌谣唱道:齐长城,弯又弯,一条长龙卧云间。摩云山,霹雳尖,不带干粮难回还。歌谣中的含义,浸透着居住在山上的人家,无法征服恶劣环境的无奈之举与叹息。十年前,山顶人家在山上种得那些玉米、谷子、地瓜等农产品,想卖钱只能肩挑背扛到十几里外的山下,卖掉后换点油盐钱。在内需要和对抗大自然的恶劣环境中,靠天吃饭无法养家糊口,村里很多青壮年劳力,只好到附近的博山、淄博、临淄等地打工去了,只有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故土难离,守护着这片家园。
如今,随着乡村振兴战略推进,齐长城沿线基础设施不断完善,居住在长城南侧的下法山、中法山、上法山、卧云铺、逯家岭“一线五村”,风景秀丽,山环水绕、物产丰富、文化底蕴深厚,并且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穷则思变,与时俱进,不再守着元宝饿肚皮。从2015年开始,围绕“一线五村”开发旅游产业,终将一条9.7公里的山路,从山脚修到山顶,串起了5个村庄,让封闭数百年的穷山村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三
第一次听说风门道关时,脑中立马显现出《西游记》记载的有关章节,描述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情景。登临风门道关,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夸张,但是,呼啸的山风刮得我们瑟瑟发抖、浑身打颤。天空飘洒着毛毛秋雨,崇山峻岭、树木叠翠,连片的、灰白色的雨雾,就如草原上奔驰的骏马,在山坳、树林间流动。一座座青山紧紧相连,目光随山脊在高山峡谷间迁移,齐长城断壁残桓、碎石遗迹,草蛇灰线渐行渐远。一池碧水镶嵌在两谷间的山凹里,犹如一枚橙绿的翡翠胸坠,悬挂在山谷的脖颈上。
风门道关地处莱芜区、章丘区和博山三地交界的高山之巅,春秋战国时期是齐鲁两国的重要商道。沿着风门道关一则的长城石墙,爬上海拔800多米高的双堆山,一道刀削斧凿过的峰壁横在面前,这就是有名的霹雳尖山峰,峰如一条长长的横线,将山势围挡起来,迎面而来的山风撞到坚硬的峰壁之后,气急败坏的折返风头,如一泻千里的洪水巨浪,朝着双堆山西侧的山垭处蜂拥而去……
逯家岭,离风门道关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村,因村庄座落在悬崖之上,而成为电视剧《安家》的取景地。进村公路两则的山地里,散种着不成行的玉米和连不成片的谷子。东一块、西一块、上一块、下一块、边角参差不齐、厚薄不均的田地,如同给大地的衣袍缝上了绿色补丁。从地里裸露隆起的岩面和边沿探出的岩角看,这些玉米、谷子的根系,穿过薄薄的土壤后,已紧紧地吸附在薄土下面的石壤中。那牛角似的棒子,悬挂着暗红色的流苏,狗尾巴般的谷穗,低垂着脑袋,它们消化吸收了岩石的血脉和精髓,便长成了懂哲理、有思想、筋骨壮的绿色养生食品。
喝过用逯家岭玉米、小米熬过粥的人,都说香气冲、米油稠、粘性强,喝过了忘不下,有瘾。看来,未吸收石壤中养分和灵气的庄稼粮食,没筋骨、不经熬,口乏味寡,不养人。
村口,一棵两人合围的老槐树,用茂盛的枝叶扎起了一座绿色的凯旋门,树旁的石墙下,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断地向进进出出的游客,兜售自家种植的花皮南瓜、粉红的山豆角、黑色的茄子、顶花带刺的黄瓜、翠绿色的瓶装山韭花酱。
村落不大,逯姓是村里第一大姓,村庄以逯姓为名。村中最有名的当属逯家大院,此院是农村中常见的那种四合院,始建于清乾隆年间,院的西房为上房,其房檐最高,配有月台,有七级台阶,属长辈住房。北、南、东三面是晚辈居住,长幼有序,其台阶依次为五级、三级、一级。为此,阐述了忠孝礼仪在逯家岭村代际传承的重要性。
孙阁老名叫孙将斡,虽不是逯家岭村人,但是,成为阁老后,他反哺乡里,兴土木、造房修屋,为后人留下了一笔精神财富。其本是茶业口镇阁老村人,在他还未出生时,其父就因病去世,其母生活困难流落到逯家岭,被村民逯知民收留。后又辗转到了博山大岭村,孙将斡出生于此。明崇祯十三年,孙将斡考中进士,清康熙元年官拜大学士、阁老。
孙将斡当官后,回到故里寻根祭祖,为报逯知民收留母亲之恩,出资修建了一座石头庭院。青石垒砌的大门虽已坍塌,但是,从建筑用料、门内两边大块镶石上凿就得门拦窝,可以看出,并非一般人家能耗费这么多的钱财,打造这种规模样式都别具一格的石大门。院内石屋窗台以下的地基用料,都是钢钎刷面、长达两米以上的大条石。北屋是两层结构的石房,第二层建有典雅精致的月台和石栏,石墙上留有“拴马石”、专供家猫出入屋内的“猫道”等。
村庄依山势而居,建房用料就地取材,全用石头垒切而成。村街石巷曲里拐弯、高低错落有致,有的仅容一人通行,大部分石房建造在悬崖峭壁之上。远远地望去,石房、石屋与层叠起伏的山峦峻岭合为一体。到此游玩探险的人,也许会想:天地悠悠,平野大川,难道说安不下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为什么偏偏要将房子建在悬崖峭壁之上?
人之居处,宜以大地山河为主,天人合一,其来脉气势最大。当初,也许逯家岭到此居住的第一人,正是基于这一点,带头动员家人或奉劝后来者将房子建在石壁之上。悬崖峭壁,山外有山,重峦叠嶂。势可远观,形可近察,波光水影,一眼尽收。
村坐落于岩石之上,人居住于石屋之内,一年四季景观、意趣不断。春天,放蜂侍花,分香卧室,间剪春风,卷帘邀燕子;片片飞花、丝丝眠柳,令人顿开尘外想,似入画中行;夏天,林荫初处听莺歌,山曲忽闻瀑布响;山容蔼蔼,行云故落门前,水石麟麟,爽气顿觉欹枕;秋天,层林尽染,山媚秀色可餐;冬天银装素裹,风鸦几树夕阳,寒雁数声残月。片山多致,寸石生情,居室无需挂画,门外有副巨画,它的名字叫自然……
四
香山与泰山同宗同族,一脉相承,属于钙质或非钙质砂页岩,也就是人们口头常说的砂石山。砂石吸水犹如磁铁吸铁屑,凡是砂石够得水分,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水泽万物,有水就有灵气,草木葳蕤、鲜花盛开,一切都欣欣向荣……
松树、槐树、栗树及茂密的花草将香山包裹的就像个绿色的沙盘,人未进山,各种景致便一下推拉摇移到眼前:玉皇极顶、香山行宫、蝴蝶泉、一线天、十八盘、香山红叶、唐朝板栗园、槐香林、万亩林海草原、岩石地质公园等景点,星罗棋布的镶嵌其中,让人目不暇接。山顶人家王石门、九天大峡谷等自然景貌,更是成为众多游客趋之若鹜、前来打卡观赏的“网红地”。
二十多年前,著名歌手韩红曾以她那天籁般的音质,将《天路》之歌,唱响长城内外、轰动大江南北。我想,只因为这首歌能够唱“红”,除了韩红那与无伦比的高吭音嗓外,便是那优美、励志的歌词打动了人心:
……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
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长
各族儿女欢聚一堂
……
在去独路村的路上,脑海里反复萦绕着韩红这首《天路》的歌声,感觉这首歌的含义很符合独路村的现实状况,两者之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独路村是隐藏在香山深谷中的一座自然小村,过去,因只有一条进出大山的村道,故起名为“独路”。以前交通不畅,来的人少,原始植被未遭到破坏,有着世外桃源般的自然之美。
独路古树成群,有的板栗古树,历经千年不倒,依然枝叶茂盛、栗果累累。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有一棵呈倒八字型、一株二叉的千年古栗树,高出地面的树桩,腹粗如巨鼓、皮之不存,树芯腐烂中空,疙里疙瘩的树瘤、弯曲如游蛇的树纹,向人类展示着电光雷火、暖阳残月、水浸雨淋,在其身躯上留下的自然印痕。
两股树杈的树芯,同样腐烂成空,仅靠一面幸存未烂的树皮,将从土壤中吸收的养分和水分,通过这微弱的生命线,输送给上面的枝枝丫丫。既是肢体不全,此树依然坚守自己的本分、履行着自己的义务,焕发勃勃生机、结满了毛茸茸的大栗子。
在这株古树下方的不远处,同样有一棵三人合围的千年板栗古树,不幸的是,岁月的无情之手,已将它遮身护体的“外衣”扒光,只剩下一截粗大的树干伫立在路旁。顶部几根拳头粗细的枝条,瘦骨嶙峋,如钢筋龙爪伸向空中。从树身外露的洞口窥视内芯,里面的木瓤已腐烂殆尽,只剩一圈铁黑色的表皮木质层,支撑着中空的躯壳,空洞的树芯可容一成年人站立其中,既是自由转身也触及不到古树的内壁。远看古栗树的形状,如一头昂首的大象,伸着长长的鼻子,对着两边陡峭的山峰嗷叫……
令人意想不到是,从这棵枯树裸露在外面的树根上,长出了一株茶碗粗的小板栗树,树干笔直、枝叶茂盛、亭亭玉立。小树的躯体里承载着枯树的基因、流淌着祖先的精血,虽然被标榜为“啃老一族”,但是,这种衍续家族香火、生生不息的传承精神,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高山密林,溪水潺潺,从峡谷石缝中顺沟而流的泉水,色渍清洌,掬一捧山泉水,入口甘甜如饴,沁人心肺。
“鸡爪顶,三平山,阴司独路鬼门关(天门关),曲溜拐弯杨家圈,一头扎进草沟里,十天半月不见天”,这传唱了几代人的村谣,是过去对独路村地处深山一隅、活在偏僻峡谷的真实写照。
齐长城天门关,又名后关,矗立于芭麻峪、独路、后关村西边的鸡爪顶山、东峙陈、草洼山之间的山垭口。关墙原高6米,厚6米,上有雉堞。石发碹门洞,高4米,宽3米,进深6米。门阳上方,镶嵌着“天门关”三个大字的石匾。
据传,鲁庄公十二年春二月,齐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位,后落于公子小白之手,史称齐桓公。齐桓公欲霸天下,广揽人才。于是,太傅鲍叔牙力荐管仲,时管仲避难鲁国,齐桓公以管仲曾射己为由,欲亲杀之,故遣人赴鲁国索要管仲。此时,管仲已预知晓鲍叔牙之谋略。但是,管仲在齐桓公派来索他回国的来使面前,从容不迫地被缚入槛。管仲恐鲁公后悔来追,遂制成《黄鹄》之词,欲侍人歌之,侍人即得此词,且歌且走,乐而忘倦,车驰马奔,计一日得多日之程。至此处,但见一座座青山,危壁耸立、奇峰对峙、沟壑溪涧、秀美迷人,真乃是吸足了天地之灵气、彰显出宇宙之神奇。他问随行人“此何处?”,答曰“天门关”,管仲遂索笔大书“天门关”三字。1961年,在修泰明路时将天门关拆除,石匾不知去向。关前原有孟姜女小庙,后改为城隍庙。
清朝进士、曾任湖北孝感县令的莱芜人程云,有一年路过天门关时,目睹了这里的自然风光,写下了《由金井过长城岭抵仲宫镇近有虎患》诗:“下马支筇历绝岗,纵横朽木隔寒荒。芦花自白非经雪,柿叶先红不待霜。携榼安能求虎饮,裹糇尚恐借熊粮。短天百里违程次,投宿田翁野稼旁。”(《莱芜历代志书集成》第1021页)
2001年6月,齐长城天门关遗址被国务院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4年2月,省政府在此立碑为证。石碑分别由上中下三块花岗岩组成,上下两块为竖放,中间一块为平摆,这样就增加了碑身的平稳性和牢固性。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一棵筷子粗细、青枝绿叶、长满荆刺、挂着几枚黄中泛红酸枣的小树,从碑基立石与中间横放花岗石的缝隙中挤了出来。细微的石缝已经将渐长渐粗的树身挤压成扁平状,风一摇就会被折断的样子。但它挑着大于自己几十倍的枝叶,在骄阳下、在秋风里、在天门关的光环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软韧的主杆上下左右地摇摆,闲庭信步般与秋风共舞。
“关”解释为:合拢、闭门;界上之门也。也许这株从天门关里挤出来的酸枣树,暗合了“关”的含义,用锋利的棘针坚守着天门关的城门。2000多年前,齐鲁两国以长城为界,为方便富商巨贾、文人墨客、两国信吏、市井小民的沟通和交流,防范暗探混入其中,盗窃军事秘密,便在高山垭口、驿道的险要处,建门设关,布兵持戈把守,检验出入关门人员的身份,以防不测。
由此使我想到,在计划经济年代,土地归集体所有,农户只能在自行支配的“自留地”里,种点白菜、萝卜、茄子、大葱等,用以调剂生活。有的农户为防止牛羊鸡鹅的侵害或“三只手”的光顾,将地的边缘扎上一圈用树枝、庄稼秸秆做成的篱笆、并绑缚长满荆刺的枝条加以保护。还有山村石砌的农家小院、树木枝条编制的琵琶院门、四围的石头墙,只有绑扎长满锋利棘针的荆条后,身居陋室的主人夜里睡觉才感到踏实、栏圈里的牲畜才不至于受到野狸子、野狗的袭击。
这关那关、那门这门,没有兵卒、没有锋利的矛戈守卫把持,关门如同虚设。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关如胞衣,居之安全。否则,生如危卵,岂有安巢?
手触摸到的是春秋的石,它霸气犹在。眼观望到的是战国的关,它雄风依然。这样的地方,无需复建与修补,只要你站在那里,只需你稍稍静下心来,便会产生一种特有的感触,千年的时空瞬时便会穿越。忙碌于喧闹世间的现代人,凭借着它,便有了种不同寻常的沉静与审视……
五
呜……哐哐哐……
一列按一定比例仿制的蒸汽式“长城号”小火车,顺着单行的铁轨缓缓向村东南方向驶去,那里有诗、有远方……
章丘文祖街道石子村,座落在锦阳关以西、齐长城以北的山凹处。一墙之隔,春秋时期石子村就成了齐国的属地。石屋、石墙、石头巷,石砌长城好风光……红色的车头、横卧的黑色圆形大锅炉、黑色竖立的排气烟筒、金黄色的循环气缸、四四方方的驾驶室,牵引着一拉遛十几个简易、硬板座的车厢,哐当哐当的向山里爬去。尽管此列“长城号”不是在炭火蒸汽地推动下产生的前行动力,但是,与十七世纪末英国人乔治·史蒂文森发明的世界第一列火车“布卢彻号”相比,还是先进了不少。起码它是蓄电动力、而不是前工业时代的碳火蒸汽发力。
作为旅游观光车,不需要先进的机车配件,不需要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在如今高速发展的时代,快节奏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让现在的人忽略了身边一些美好事物。花开花落,风霜雨雪,还未来得及体验,疏忽一下就从眼前匆匆而过。阳光每天都是新的,人不但呼吸新鲜的空气,还要享受美好的阳光,需要调息身心、放缓脚步……
“长城号”小火车顺着蜿蜒曲折的轨道,穿过果园、人设的隧道,呜……呜……悦耳的汽笛声和车轮碰击轨道发出的咔嚓声,一阵高、一阵低的在山坡田野间回旋。
红的山楂、花椒、柿子,就像窗前悬挂的风铃迎面走来,与车体握手而过,不住地在眼前晃动,撩骚着人的心绪;一阵阵苦涩的清香,从密不透风的核桃林中飘来,青核涩气浓烈,刺激鼻腔,有痒痒的感觉;薄板石片垒砌的石头屋子,就如草原上的毡房蒙古包,从底到顶未用一根铁钉、一块木片或砖瓦,石头叠石头,一叠到顶。尤其是当石墙垒到平口时,从外到里开始收口,呈螺旋状、一圈套一圈向上攀升,屋顶越缩越小。最后,一块巴掌大的薄片石盖顶,巧夺天工,石屋大功告成。夏秋两季雨水多,看林的、收秋的、户外旅游的,如遇大雨,可进屋避雨,且滴水不漏;远处山坡的谷子地里,有村民正在掐谷穗,秋阳的金辉洒满了山坡,谷穗染成了金黄、人也披上了金光。
树林中缓缓行驶的小火车、齐长城茫茫的身影、圆顶的石屋、山坡间劳作的村民,既是画艺高超的丹青能手,也难以画出这么美的秋光图。
两千多年来,齐长城吸引着众多的文人墨客,到此观望游览,用诗词、歌赋、曲艺等多种形式讴歌它的风采,留下了较多的石刻和脍炙人口的文学艺术作品。古有如苏轼、蒲松龄赞长城的诗篇,流传至今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等。长城沿线那许多建关庙、修关、修路的碑刻,也是前人为后人留下的重要的文化瑰宝。长城脚下,在民间流传的地方剧种更是层出不穷。
章丘青野村创作的《五音戏》被称作全国地方戏曲一奇葩。它短小精悍,通俗易懂,音调委婉,趣味性浓,娱乐性强,因而受到人们的喜爱,成为戏曲中的一道“大菜”,而被端上“桌面”,受邀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已故老作家王安友深入齐长城脚下的历城区仲宫街道南杨家庄村体验生活,根据村中发生的真人真事,写出了小说《李二嫂改嫁》,后被山东省吕剧团改编成《李二嫂改嫁》吕剧戏曲,并由著名的表演艺术家郎咸芬领衔主演、主唱,一时轰动全国,流传至今,久唱不衰。
齐长城之美已经跨越了时空,不论在古代还是在当前,都展现着“齐鲁文化”独有的文化气质;无论是在文旅、商贸、地域发展方面,借助着齐长城之势获得了内容和形式上的升华。齐长城作为一处历史遗迹,背后体现出的是包容和融合;作为一处中华民族的标志性符号,齐长城代表了从泱泱齐风到当代生活的文明延续和精神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