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蔚红
我们家居住的大院在济南的一处山坡上。父母退休以后,我在院里也为他们买了一套房子,这样互相照应方便。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收养了一只叫鲁克的小狗,充实着日渐衰老的生活。
每天下午,母亲都会牵着鲁克,出了大院,到山坡上遛狗。遛一会狗,母亲就会坐在山坡上的一处空旷处,看着自然的景物,等待着路过此地的与她搭话的人。这里不时地有遛狗的人,母亲与几个经常相遇的人,成为了聊天的朋友,他们一起聊狗、聊天气与生活中的各种事情。
母亲与人聊得最多的还是儿女、孙辈,他们是她人生最重要的积蓄,是她人生的延续,他们让她欣慰、自豪,也让她牵挂、担忧:“我的孙女、外甥,都上过大学,有两个在美国留学,读硕士、博士。他们都三十多了,还没有孩子……如果哪个孩子刚给她买了什么礼物,母亲更会一遍遍地讲述……
母亲近百岁了,人生经历过饥饿、战乱与各种政治运动,很多年都在为出身富农而心怀忐忑、自卑,但老年的母亲,不再讲述自己了,她的很多经历似乎只留下了养育,融化进了儿女的事情中。
母亲讲述着这些,是给那些上山健身、在此安歇一会的人们听的,也是给自己听的,这是她老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随着她身心能力的衰弱、活动范围的缩小,这些也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了。母亲的脸上溢满了慈祥、富足的神情,夕阳金红的余辉温煦地照耀、涂抹着,把母亲的神情,化入了山林中。
不时地有人夸赞母亲:“老太太您有福,教了一辈子书,退休金这么高。孩子们都有出息,不用您操心,您现在身体、精神都这么好,有福呢!”
母亲听着,欣慰、满足地笑着。这是一个老人晚年的踏实、安宁与意义。
疫情时期,母亲也戴着口罩,与人们聊新冠病毒、疫苗、核酸检测这些特殊时期的新名词。
时光一天天地过去了,母亲已经年近九旬了,一天天一点点地在丧失着生活能力。她还是每天出门上山遛狗,只是已经走不远了。她的后背开始弯曲,长期的糖尿病也影响到未稍神经,小腿总是踽踽着,走路缓慢且吃力。有一次雪后路滑,脚步一踉跄,牵在身后的鲁克没有同步,就摔了下去。好在她倒地时用手掌撑住了身体,只在手腕处有两处骨折。此后,母亲便只走平路,不再走山坡上的碎石台阶了。
山坡上的这处空旷处,放置了一些水泥条櫈,以供来往的游人休息。母亲每天便走到这里,在水泥条櫈上安坐下来,捶捶腿、揉揉背,休息着、等待着。鲁克就躺卧在她的脚边,倾听与观察着路过此地的其他狗,它也有了几个熟悉的朋友,但更多地是一些让它警觉与狂吠的陌生狗。
这处平台就成为了年老的母亲每天来此安坐的地方。天气晴朗时,阳光透过松柏照耀着她的白发、瘦弱的身材与慈祥的神情;微风吹拂时,会把树木的气息和落叶送到这里;过往的人,也都喜欢住足问路,或者与母亲聊上两句。母亲似乎成为了这山坡上的一处地标。母亲退休前是中学里的教师,与不同的人也都有话可聊。我知道母亲每天都会在这里,买菜或者上山散步时,便都会绕到这里,陪母亲坐一会,跟她说说话,也为她带药,带一些玉米饼、煮地瓜和牛肉包子等她喜欢吃的食物。天气突然变化、雨雪来临时,我会跑来这里为母亲送雨伞与衣物。
每天,母亲坐在这里,便也都期望和等待着我走过那里……
山坡的这处地方,是年老的母亲每天遛狗到此安坐的地方,是她与外界交流的地方,是她可以诉说自己生活里的感受、满足与烦恼、担忧的地方,是她盼望、等待我前来的一处地方。母亲在这里,在家园的旁边,有她可以依赖的儿女,安祥地度过着年老的时光。这里也成为了一幅岁月悠然、祥和、有序的人类生活图景。
每天下午,安坐在这山坡上形成了母亲的习惯,也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时光流逝着,生命与生活的场景,还有联结我们的血脉亲情,都在成为历史。而历史,在天地之间,在文字里,也在我们的经历、记忆与传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