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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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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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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地瓜情

文/ 钟光武

 秋高气爽,灿阳如菊。乡村九月的天空,湛蓝澄澈,透明辽远。南归的燕子早己挥别北方的深秋,踏上了遥远的旅程。我站在无垠的旷野中,浩荡的秋色一齐向我奔涌而来,毫无抵抗的欢喜洋溢在我的周身。阵阵泥土的清香如一杯杯醇厚浓烈的美酒,让人陶醉其中,流连往返。一曲由大豆、高粱、玉米、谷子以及其他被称为庄稼的农作物上演的丰收大戏已经悄然落下帷幕,刚刚播种下的小麦也已经露出了嫩嫩的鹅黄。空旷的田野里,山岭上,只有那一片片一垄垄成熟的地瓜成为了秋天里最后的风景线。

秋天在岁月里沉淀,记忆在心底开花。四五十年前,在我的家乡,鲁中大地,潍河西岸,过了寒露节气,总有一位少年站在秋日的天空下,把挥舞着的镢头当作五彩斑斓的画笔,尽情在深秋的大地上描摹着收获的写意。身后是刨出的地瓜,以及一大片用铡子切开晾晒的洁白如雪的地瓜干,在少年的心里,这些地瓜干更像是落在地上的羽毛或者雪花,秋风乍起,每一片每一朵都落在他的心里。他偶尔也会遥望远山或者仰望长空,在那遥远的远方,有他五彩斑的梦。那个少年就是我。

多少年来,家乡的老百姓都对地瓜怀着感激之情感恩之情。过去,由于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不足,农作物的产量就很低,根本满足不了人们的日常对粮食的需求。而地瓜因其“一亩数十石,胜谷二十倍,且生熟皆可食。且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而被乡亲们广泛种植,成为那个年代乡亲们的主要食物。在我国,地瓜的引进与种植也不过有五六百年的历史,它是彻头彻尾的洋物种,也有着高大上的名字,比如:洋芋、番薯、甘薯、红苕之类,就像一位戴着墨镜,留个背头,穿着洋气的外国友人,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但入乡随俗,随着岁月的流转,时光的变换,经过乡亲们的细心管理精心栽培,它终于被感动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在潍河中游的丘陵地区,人们更愿意直呼其乳名:地瓜。听着贴地气,有人气。

地瓜耐旱耐瘠,适用性强。它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乡亲们一样,虽历经风雨,却依然吃苦耐劳,坚韧不拔。人们栽培的地瓜一般分为春地瓜和麦茬地瓜两季。在我的记忆里,人们栽培春地瓜时最早用的是地瓜种(或称母地瓜),而不是地瓜的秧苗,就是选用整个地瓜作为母本,栽培到沟垄上,扎根发芽,然后再繁殖出新的地瓜。待到秋天收地瓜时,母地瓜便变的皴裂不堪,既黑且丑,人见人嫌,只能用来当作饲料喂猪喂牲口。而从它周身新长成的地瓜,则个个肥硕,色泽明艳,成熟饱满,人见人爱。

每年的清明至谷雨时节,村前村后的山岭上,早已是槐花如雪,鸟语花香,暖阳融融,绿意斓珊。一层层的梯田里,乡亲们便在用犁耙耕起的一条条垄沟上忙碌栽插着一棵棵嫩绿的地瓜秧苗。过程简约,浇上一瓢水,施上一点肥,然后摁平压实。不到半天的功夫,一大片的沟垄上便变得生机勃,绿意盎然。此时如果正好下了一场透雨,或者伴有暖暖的春风拂过,整齐的地瓜秧便会像一群雀跃欢腾的孩童,油绿闪亮,随风起舞。

麦收过后,那些前面栽培的地瓜秧苗便长出了长长的地瓜蔓,如同章鱼的触角,顶着嫩绿的叶子,纵横交错爬满了沟垄。这时就到了乡亲们栽培麦茬地瓜的时节。人们就地取材,截下长蔓,裁成段,就可以用作扦插的秧苗。这时栽下的地瓜秧苗,因其生长周期较短,长成的地瓜比较瘦小,乡亲们就把这批麦茬地瓜,贮藏在窨窖里,留作来年培秧育苗。

  夏季气温高,雨水多,也是地瓜生长的旺季。长长的秧蔓如同一个人的思绪在垄沟间肆意挥洒。垄沟上也就长出了许多杂草。这时就需要翻秧锄草了,如果正逢星期天,不上学的日子,我和三哥便一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在前面将纵横交错的地瓜蔓用棍子挑起翻向地瓜垄的一面,后面父亲带着大哥二哥拿着锄头,将裸露出的垄沟的杂草锄掉,然后再将地瓜蔓翻挑到另一面,再锄草,一垄垄,一沟沟,简单反复,给人一种枪挑铁滑车的感觉。从朝露濡湿的清晨,到晚霞满天的傍晚,一天下来,我和哥哥们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色,手上也磨起了血泡,父亲轻叹:“下庄户你神思那么容易?!”

不觉已是深秋,收了庄稼,种上小麦,就该收获地瓜了。学校里放的秋假还未结束。这个时候,父亲最关心的就是天气的变化了,因为晾晒地瓜干最怕阴雨天,一旦逢上下雨天,新鲜的地瓜干就会很快发霉变质,烂的只剩下个圈圈,人们戏称为“眼镜。”因此,收获地瓜切地瓜干的时候,父亲总会在山东台或青岛台的播报天气预报之前,提前守在家里那台木质的“红灯”牌收音机前,仔细收听,悉心研判。那时,我们这里的乡亲们对当时青岛气象台的天气预报的准确程度格外佩服,虽然相隔二百多里的距离,但人家预报的准确程度都是八九不离十。

如果听到天气预报今后三五天内天气晴好,父亲就会在全家人面前大手一挥:“明天咱们就收地瓜切地瓜干。”那举止那姿态很有大将的气度和风范。收地瓜的第一道程序就是先割地瓜蔓。从暖春走到暮秋,从嫩绿变成枯黄,那又长又细的地瓜蔓如同大地长出的触角,从五六百年前的海外一路延伸走来,年年岁岁,历经风雨,通过光合作用,吸收日月精华,将能量和热情贮存在地瓜的块茎中,为人们裹腹充饥,提供能量。

除去地瓜蔓后的地瓜沟垄上面,是一层掉落的黄褐相间的地瓜叶,乡亲们或者用耙子耧,或者用扫帚扫,装到早已备好的麻袋里,在乡亲们眼里,地瓜蔓和地瓜叶是喂着家畜的好饲料。听老人讲,一九五三年吃麸子蛋那年,由于粮食极度匮乏,村里的榆树皮槐树叶都被饥饿的人们吃光剥净了。邻居三爷爷实在没办法,出去三十里路去赶集,买回来了两麻袋掺杂着干牛粪的地瓜叶,帮助全家度过了饥荒。

如果逢上好天气,大约三、四天的功夫,切成片的地瓜干就会变得洁白如雪,坚硬无比了。放眼望去,晒干了的地瓜干,白茫茫的一大片,不禁让人联想起那风姿绰约摇曳多姿的荻花。父亲每年总会在院子里,用秫秸圈一个又粗又圆的苫子,贮存地瓜干。等把地瓜干装满,然后再在顶上盖上一层又一层的麦秸栅子,一个圆锥形的粮囤就完全弄好了。每当这时,父亲总是围着苫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嘴上自言自语,脸上满是欣慰。这不但是一家人一年口粮的保障,更寄托着全家人一年的希望。那个时候上学也要交学费,有时一块钱,有时候一块五,每当我每次回家向父母学费时,都会觉得满腹委屈,眼里流着泪,却迟迟开不了口,明明是个孩子,却为了交那点学费而感到愧疚。家里没钱,父亲无奈,只能心疼地从地瓜苫子里扒出半麻袋地瓜干去集市上卖了,把学费交上。

  那些年,贫穷的家乡到处都充盈着地瓜的影子。地瓜虽不在“稻、黍、稷、麦、豆”五谷之列,但它营养丰富,含有大量的钙镁磷等微量元素和膳食纤维,成了那时人们的主要食物,但物极必反,任何事物都俱有它的两面性。我清楚的记得,一九七五年,我和三哥上小学一年级,秋假结束后入学的第一天,班主住王振臻老师笑着对我俩说:“看看你弟兄俩,吃地瓜吃的腮都红嘟嘟的,都长地瓜膘了。”的确,没有地瓜就没有我的童年,我是吃着地瓜长大的,是地瓜让幼小的我一次次体验到了吃饱饭的感觉。由于从小就大量进食地瓜及地瓜面子窝窝头,致使我那年幼的胃每天都会大量的分泌着胃酸,也让我很早就知道了什么是烧心(也称醋心)的感觉。

时光似水,岁月蹉跎。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餐桌上的食物更是丰富多彩,种类繁多。地瓜作为主食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地瓜的种植面积也比以往大大减少。地瓜摇身一变,被加工成薯条、薯片、薯丸、薯糖或是粉皮、粉丝等高端食品,大大方方的端坐在城里超市的展柜中,用近乎平淡的微笑迎接着父辈或是祖辈还是农村人的城里人的挑选。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包装精美的地瓜烧酒,喝上一口,就会让人心中涌荡起无尽的家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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