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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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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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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三章

文/席波

      种土豆

雨水节之后,仍是春寒料峭,但闲不住的庄稼人却已经开始拾掇地了。

看着菜地里忙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八十岁的老父亲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大早就把手推车推到院外墙角的粪堆旁,要往地里运土杂肥。

那一堆炕洞土还是去年砸炕时,倒腾出来的,这炕洞土是种庄稼、种菜很好的土杂肥,父亲舍不得扔,就找了个墙脚沤着。

父亲把炕洞土装满车子,我没让他推,而是自己推起来,往菜地里运。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干过农家活,但是推车粪这样的小活,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但是当我推了两三趟的时候,就感觉胳膊腿的都使不上劲儿了,气也不够喘的了。当推完第五车的时候,胳膊和腿都哆嗦了,胸口也憋得难受……

我推完了土杂肥,父亲去地里把肥摊开,撒匀……

第二天,父亲把土豆种找出来,准备割取土豆芽苞,做育苗用。

种土豆,自然得选好种。这做种的土豆在去年刨土豆的时候就已经挑选好了,都是些没有外伤、个头儿均匀、表面光滑又没有虫蛀的土豆。

在经历了一个冬天之后,这些单独贮藏的土豆种,每一个都长出了好多个芽苞。

我帮着父亲用小刀把土豆的芽苞一个个切下来。为了保证成活率,要在芽苞的侧下方切入,让芽苞带上两公分左右的土豆肉质。每个土豆大致可以切出五六个芽苞。

芽苞切好以后,在切面上蘸上些许草木灰消毒,然后就可以育苗了。

我去河滩推了两车沙子,父亲在院子里朝阳的地方,用砖垒了个一米见方的池子,这就是一个简易的苗床了。在池子里铺上一层沙子,然后将割下的土豆芽苞一个一个整齐地摆好,上面再覆盖上一层沙子,用喷壶喷淋润湿,最后用塑料薄膜盖好。晚上为了防冻,还要在上面盖上草苫子或者破棉被……

土豆苗在孕育着,菜地也得整了。

又一个煦暖的晴天,父亲一大早就去菜园刨地了。

因为村里的土地大都被石材工业园占用了,家里的地已经很少了,留下来种土豆的不到一分,其他的要种些别的菜。这些菜地,都是父亲一镢头一镢头地刨出来。

等我赶到菜园时,那近一分地父亲已经刨了一大半了,正坐在地头歇息呢。看我过来了,父亲想起来,但扶着镢把站了几站,也没能起来,我赶紧扶了一把。

刹那间,我有点心酸,泪在眼眶里打转……

毕竟年过八旬了,而且还做过两次大手术。耄耋之年的父亲,仍不辍劳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接过父亲的镢头,帮着父亲刨完了剩下的菜地……

惊蛰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池子里的土豆苗也已经顶开沙层,露出了嫩芽。

看看一天天长大的土豆苗,又选了一个晴天,父亲说,今天就种吧。我说,好。

早饭后,父亲把育好的土豆苗一个一个扒拉出来,放在篮子里,父亲扛着镢头、铁掀,提着篮子,我挑着水桶和化肥、地膜,来到菜地。

父亲用脚步量了量地,开始沿着地边用镢头刨一道沟,我去旁边水井挑了一担水,父亲把水倒进沟里,等水慢慢洇下去,就把土豆苗叶芽朝上、每隔二十多公分放一个,一沟全部放完,再均匀撒上辛硫磷和复合肥。然后再兜地垄……

一垄种完,接着再种下一垄……

我也想学着兜垄,但兜了几下,弄得高低不平、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只好仍然去干些挑水、施肥的简单的活儿。

这些在别人看来很轻松的打杂的活儿,对我这个几十年没干过农活的人来说,却也是一种考验。干了不到一半儿,我就已经气喘吁吁、腰酸腿疼了。父亲见我累了,就招呼我歇一会儿。

爷俩儿就坐在地头休息,我扶着腰眼,大口地喘着粗气……

当我的目光落到日益消瘦的父亲身上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瞬间又要落泪。过去干活,一坐下休息,父亲都是要点上一支烟,一边抽一边说些闲话。可是自从手术后,父亲把烟戒了,话也少了。

父亲都八十多的人了,几次大病之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但他始终放不下地里的活,除了种自己的地以外,还帮着我弟弟拾掇着菜园。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庄稼人,不种地能干什么。

是啊,种了一辈子地,父亲他们对于土地的感情,可能是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休息了十几分钟之后,继续干活。

父亲刨完坑,就又浇水、施肥、培土,一刻也不闲着。

两三个小时后,总算种完了,总共种了五垄。

又歇了一会儿后,我又帮着父亲把每一垄盖上地膜,再用些土压住地膜边缘。

终于完活了。

父亲拍拍手上的泥土,开始收拾工具。

我的腰似乎断了一样,直不起来。可是看看种好的一垄垄整齐的土豆,还是满心欢喜的。闭上眼,似乎满园绿油油的土豆秧随风摇曳,紫色的土豆花煞是好看……

   收地瓜

霜降前后,正是地瓜丰收之时。

我的老家在胶东半岛东南部,那里是丘陵地区,适合地瓜生长,而且地瓜也是所有作物中产量最高的,因此,很长一段时期,地瓜以及地瓜干就成为我们那个地方最主要的粮食作物。

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家每户庭院里都有一大囤地瓜干,那是家家户户赖以生存的依靠,是他们的命根子。地瓜收成以后,鲜地瓜和地瓜干摊成的煎饼能吃整整一年!

在那片土地上,每到深秋,一块块地瓜地都被秋风染上了绛紫色。片片低垂的地瓜叶悄悄地告诉农人们,地瓜成熟了,该出土了。于是,劳累了一年的庄稼人,带着希望和喜悦收获着一年中最后一季粮食。收了地瓜,除了留下一部分入窖以作种子和以备冬天吃,其余都要镲成片晒成地瓜干作为一年的主要口粮囤起来。

那时候,每到地瓜收获的时节,学校就放秋假,让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们回家帮着收地瓜。大人们刨地瓜,镲地瓜干,而我们就帮着割地瓜秧和拾地瓜干。

刨地瓜是力量的挥洒,是肌肉的比拼,更像精彩的表演。男人们高高挥舞镢头,头上散发着热气,锃亮的镢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弧线,深深切进泥土,然后手臂向后用力一拉,地瓜就从泥土中滚出来;

镲地瓜干则更像是一场舞蹈。一人匀速往铡口里倒进地瓜,一人左手扶住圆盘铡的边框,右手握住中间转柄,左腿弯曲,右腿蹬住,快速而有节奏地转动转柄,鲜瓜干从出口处源源不断地流进下面的筐篓。镲好一筐子瓜干,接着就会有人将其均匀抛洒在空地上,等待晒干;

即便是割地瓜秧,也不是轻快活儿,也是需要些体力和技巧的:弯腰站在地垄右侧的地瓜沟里,左手捋起地瓜秧,露出瓜蒂,右手握住镰刀,在左手下方靠近地面处快速拉动,斩断瓜秧,只留三四公分长的瓜蒂,然后顺势后退,左手拢起瓜秧,再捋起下一棵地瓜秧……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割完一垄地瓜秧。

割地瓜秧,说起来简单,但是一天下来,往往是腰酸背痛的,最主要的是很容易受伤,割瓜秧的小伙伴左手上往往都会留下伤口。我的左手食指到现在还留着那时镰刀割下的一道明显疤痕。

割断的瓜秧秧茬里会流出白色汁液,沾到手上或身上很难洗掉。沾在手上的汁液,慢慢凝固成黑色,粘乎乎的,像一只黑色胶皮手套,肥皂拿它无可奈何,只能去河中用沙子搓洗掉。

拾地瓜干一般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子的活儿,这虽不是什么重活,但遇上阴雨天,则另当别论了。雨天来了,地瓜干如果还没干,雨一淋,很快就会烂掉,所以就得跟老天爷抢,就得大人孩子齐上阵。冒着雨拾地瓜干,晚上掌着灯拾地瓜干都是常有的事。

现在想来,男女老少一大帮子人,在昏黄的汽油灯下,冒着绵绵的雨丝,顶着瑟瑟的秋风,在田间地头拾地瓜干,这样的场景应该是十分壮观和有趣的吧,但是其中又有多少苦涩与无奈!

为了减少损失,被雨淋了的地瓜干是要尽快洗净剁碎,磨成糊,摊成地瓜干煎饼。如果遭遇连续的阴雨天,地瓜干很有可能长毛发霉,吃发霉的地瓜干摊成的煎饼就不可避免了。

地瓜收完、地瓜干晒干之后,就要犁地、耙地,准备种麦子了。

我曾经有一段跟在牛拉的犁耙后面捡拾翻出来的地瓜的经历——

在收过地瓜的地里犁地,还是会经常犁出地瓜来。我就挎一个小篮子跟在犁耙后面,弯腰拾取那些犁铧翻出来的地瓜。

听着掌犁大叔“啦啦来来”抑扬顿挫的声音,看着犁铧翻出整齐规则的线条,赤脚走在松软湿润的土地里,心里会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与满足……

又到地瓜丰收时了。只是,地瓜已经不再是家乡的主要作物了,地瓜种得少了,饭桌上也难得见到地瓜煎饼的影子了。但是,和地瓜有关的种种记忆却依然顽强而清晰地保留着。

  揽花生

回到老家,正赶上收花生的季节。看着各家各户堆放在房前路旁的一堆堆的花生,不禁又想起曾经的揽花生的经历。

所谓揽花生就是花生采收过之后,用镢头、锄头等到收获完毕的田地里翻地,找寻脱蔓落在地里的花生。

在我们老家,花生又被叫做“果子”,“揽花生”呢,叫做“la果子”。

我对揽花生有着特别的感情,一是因为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对于农村生活自然非常熟悉;二是因为揽花生的经历是我儿时的一份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在农村上学除了有暑假、寒假之外,还有麦假和秋假——麦收时放假大约一周,秋收时放假大约二到三周。

我们上学时是要勤工俭学的,特别是在秋假的时候,要为学校揽花生、揽地瓜。当然在学校种菜、养猪,到山上采松子、采槐籽的经历也是有的。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概就是十一岁的光景,那年秋假里我就有过将近二十天的揽花生的经历。

每天吃过早饭,几个小伙伴就扛着镢头、挎着篮子上坡(我们那里称去田地里干活为“上坡”)了。那时候农民收花生收得很仔细,所以揽到花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用镢头在畦上不住地刨挖。我那时人又小,镢头又重,挖不了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揽花生又得老是弓着腰,往往一会儿就直不起腰来了。实在累极了,就会顺势躺在地里直直腰,歇一会儿。

但是揽花生又是一项很上瘾的活儿,因为你随时都可能会有收获,会有惊喜,会有无尽的希望。当你刨挖几下就收获一粒花生果的时候,立马就会有一种得到的满足;当你偶尔一镢头下去,一下子滚出两粒甚至三四粒花生果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即使在你疲惫不堪亦或是久没揽到花生的时候,你也不会失望,因为下一颗花生说不定正等着你的下一镢头呢。

尽管揽花生非常累人,辛苦一天收获也不是很多,一般也就是三两斤,但它又有希望、又让人着迷。因此,我用一个秋假,为学校揽了四十多斤花生,成为学校里揽得最多的。在那个年代,四十多斤花 生(带壳),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原来学校是说有奖励的,但是我一直也没等到奖励——这让我感到甚为遗憾,而且这种遗憾一直延续了几十年。

遗憾归遗憾,但那段揽花生的经历却成了我记忆中的珍宝,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弥足珍贵……

作者简介:席波,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泰安市作协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个人壹点号“微风又起”荣获齐鲁晚报2022年度十大壹点号“年度新见”。著有散文集《故乡 他乡》、《爱到深处 春风化雨》、《散文十二家》(13辑 合著)、《散文十二家》(教师专辑 合著),作品散见于《齐鲁晚报》《山东教育》《天下美篇报》《泰山晚报》《教育时报》《渤海早报》《语文报》《桂林日报》《当代散文》《语文教学之友》等报刊以及《学习强国》《共产党员》《手机新浪网》等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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