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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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东方
年来喜俗韵，性本爱美酒。不喝酒的人会说，酒有什么美的？其实在喝酒人的眼中，就酒的色彩而产生的美感那是品酒人的雅致，古之雅士对酒的称谓有金波绿蚁之称，这些称谓也会让人产生一种形态之美，那些举杯邀月衔觞赋诗的上贤们在饮酒之后感觉月更近了，花更美了，景更明了，那种飘忽欢悦的快愉都归功于酒了，醉翁欧阳修这句“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大概就是此意吧。
所以酒者的感觉中酒真正的美是喝酒之后内心和灵魂中的感受，只要不伤酒，大凡酒者饮后都是如此。微醺之后是天堂，灵魂得到酒的安慰才是最美的境界。我沦为酒的奴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记不得了。
现在自己常常想的是昔年的酒友队伍犹如参加一场大距离的竞走，开始时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争先恐后，慢慢地路上的行人就稀量了，有的放弃了行进，有的体力不支赶不上趟儿，更多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分道扬镳。环顾前后，只有三两个旧友如影相随，不离不弃，再品味这时候的酒早已没了那些如火如石的刚烈辛辣，从喉管里到胸腔全都是一些温温热热在弥散，弥散之余又有些酸甜苦辣咸沉淀在身边的角角落落。
林清玄先生对喝酒的感悟真是太深了，他说，喝酒是有哲学的，准备许多下酒菜，喝得满杯狼藉是下乘的喝法；几粒花生米一盘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上乘的喝法一年四季还要对着不同的花喝不同的酒，有时还要把去年的月光温到今年下酒。说真的，这是风雅之人的酒趣，对于大多数草间庶民不是不推崇这种意境，而是根本达不到，更是想象不到。
年少时类聚的朋友何者多？只是彼此对生活对社会还没有深刻的接触了解和尝试，就像一枚刚刚被风雨冲进溪流中的多棱石子，人们所共有的只是一腔随流大步前行的热忱，而不知彼此之间的软硬优劣和沿途的磨难，只知结伴而行，一杯一杯复一杯，一饮饮它三百杯。
可随着岁月的更迭在激流中洗礼，到真正成为一颗圆润的鹅卵石的时候，先前的谁和谁都不知道搁浅到哪儿了。当一团团泥沙浆水把自己簇拥到溪岸的某一处时，凝眸左右，天来晚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时的酒也就到了花生米和豆腐干佐酒的境界，这时不是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地就品出自己在酒杯里的释放和肴的真正香味。
我有一个行商的老友，每次邀我喝酒都带两瓶茅台。在部队的时候，他是侦察班长，我是连队的卫生员。一次他喝了从家乡带来的绿豆大曲头疼欲裂，来找我，我给他吃了两片安乃近止住了痛，我们的友谊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三十多年了。
闲暇之余，我们每年都会聚几回，他说，这些年来，那些会所和酒局的气氛糟蹋了好酒的味道，他从来就没有用心地去喝过，有时候回家后竟讨厌起弥散在身上的酒气，不管喝多喝少，他会在浴室里足足冲洗一个多小时，他会把水量调到最大，用香味浓郁的浴液。他说，那些浮名浮利，虚若劳神。他还说，我是知道他一个人没有喝酒的习惯，只有我们在一起喝的时候，他用不着周旋别人的情绪，也不必刻意判断某个人的心思，一杯落肚，酒的那些香醇才会慢慢地疏散到他全身的细胞。
他说，不论喝酒啊，还是感觉啊真像做事一样，凭的是一个心气儿，心气儿不一样感觉就不一样。他在这种慢慢的浸润和感觉中有时也会醉了酒，这时就会把曾贬值的名利挂在嘴上，他说，不论在哪里，你千万不要把酒看轻了，你的酒道精通了，万事皆通，酒是天精地华呀，它会让你心驰天地身行万里而无阻。我体会不到有钱人的经历和生活，但我感觉到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的心情是真诚的，随意的，愉快的，就像当年他吃了安乃近缓解了头痛后对我说，真舒服呀。有时我会说，我们算是酒肉朋友吧。
他说，应该是，也许比酒肉朋友还多那么一丝说不清的东西。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其实，我们都很怀念往昔的酒肉朋友，那时的年龄，那时的热忱，那时的酒！他们大多都是性情中人，他们才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因为，他从来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成不成功，在你落寞独处想喝酒的时候随叫随到，那种聚会会抹平那个年龄段的孤寂徘徊和退缩。
有时我想，多年的时光是在酒杯里流走了吗?其实呀，生活才是让人说不清楚的，时间不会像河流一样是有形的，在它默默的流淌中，人的性情有时会把独处转换成一种享受。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意境不是苛求的，它是一个人在沧桑岁月中的修行。我真的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成常态，我没有检行这种自我独处的后果，反正在这种意境中会有一种说不清的妙处，那是难得的一份静怡，它给往忆营造了温馨的延伸，也给自己的肠胃带来舒适的享受，也许这是在这个年龄段所产生的必然。
只因在酒杯中经年沦落至此，每天不喝二两犹如蚂蚁逢热锅，酒瘾上来了不能天天去叨扰别人，只好一人一杯一碟独酌。可是这期间，我从未排斥过花生米和豆腐干下酒的好友。我佩服我的另一个老友，也可以说是我当兵时的文友，我昔年阅读过的好多文学名著都是借阅他的，我们一起喝过来也几十年了。我每天一杯不过二两，他竟一天三顿，早酒、中酒和晚酒。
这些年的好友，我从未问过他一天的酒量，他到经常说起自己的下酒菜，一把枣，一撮孙子吃剩下的锅巴，一碟芫荽辣椒，一盘削去硬皮的西瓜皮，更多的是一盘花生米，或生或油炸或清水煮，他每年会在庄稼地里种上一畦花生方便下酒。他常常说，喝了之后会徜徉年轻时的各种梦想，他不能没有酒，也不能失去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人一旦没了想法生活就到了尽头。
有时候喝到感慨，他审视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说，我的这双手对不起书架上的这些书，这些年农村的劳累让我沦落成酒鬼，一事无成，我努力了，可到头来还真的是无能为力。这时候他话锋一转，说：“不管咋样，健康地活着就是幸福，经历了，你的生活才会丰富，丰富了才会充实，充实了才是享受，有酒和花生米相伴，有二三好友相随，人生足矣。
来！碰一杯，生活就得有仪式感，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农村人没有退休金也要活得洒脱。”我们留不住岁月的脚步，有好多昔日的理想远我们而去，但我们能把友谊融入酒杯，把酒杯融入美好的生活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三盏两杯也好，独酌月下也罢，酒液顺咽而下，一粒花生米嚼在嘴里香味有加，回荡在心田那种慢伸丝缕的节奏才是生活的真谛，是年岁历程之后的沉淀，它不再那么匆忙和火爆，它把年轻时狼虎吞咽而不辩其味的张狂都压在心底，舌尖上的所有味蕾都饱满着酒香肴甜的滋味。
这种滋味，这种懒散，这种惬意会让时间都慢了下来，这时候，你会想，敬自己一杯，敬朋友一杯，敬生活一杯，将进酒，杯莫停，人生尽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喝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