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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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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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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盛宴

/犁米

平展展、绿毯似的原野,小麦挂花、授粉、上浆、坐胎,鲁西北黄河故道那片高大的千年古桑树林,暗中仿佛受到上帝的指令,以川剧变脸之速,在春夏交替之际,为人鸟奉献了一道赤红、紫黑、乳白的盛果大餐。

公园600多年前,未曾农耕的处女地、自然是一片林茂草丰的原野圣地……

齐腰深的野草漫着马鹿、野羊、狍子的四肢,它们惬意地甩着响鼻,用带着肉刺的舌页,卷食着草梢、嫩叶,不时地摇头晃脑,品咂着鲜草的味道,或嘴巴抵蹭着嘴巴,互递着温存的眼神,感恩上苍馈赠它们的原野盛宴。摇曳的鲜花散发着荷尔蒙的芬芳,招惹得成群的彩蝶嗅香飞来,在花朵上嬉戏、跳舞,翻飞、追逐……  

一支嗜血的箭簇,嗅着动物的体香,撒欢般的朝着草丛中的野鹿飞去,在它抬头的一瞬间,锋利的箭头不偏不倚插在了脑门上,喷溅鲜血化作一道美丽的彩虹,罩在鹿群的脸前。手持弓矛的猎人,从隐蔽的角落里鱼跃而出,手忙脚乱地扑俘翻滚挣扎的猎物。透过雾帘似的血虹,惊慌失措的鹿群,意识到了血腥与死亡的来临,傻愣的瞬间,倏忽一下,作鸟兽散,消失在附近的密林与树丛中。

农耕之前,人类出于生存的本能,逐水近山,便于渔猎。河鱼、兽肉可以果腹,兽皮可以挡风御寒,故狩猎多于耕种。但是,当兽群逐渐减少、躲藏猎人的追踪、隐蔽生存的办法越来越高明时,人类才意识到,肥沃的土地在季节的轮转中,鲜花盛开、野果飘香,撒一把种子在地里,就能生出茂盛的稼禾、稼禾的果实不但能补充能量、还能酿出飘香的美酒、不同味道的美食,土地才是真正的万世之基、哺育人类繁衍生息的救世之母。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公元前,未被黄河水泛滥浸淫过的夏津,湖泊密布,河流纵横,白鹭翻飞,鸟云集;麋鹿在河边湖畔漫步,大象行走在森林边缘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不再以渔猎为生,藏起弓箭,操起镰刀、锄头,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开垦土地,耕种收获。植物果木的种实,粗加工后,成为果腹的食物来源,驯服动物畜牧圈养,也被人类尝试和实践,男性成为保护家人不被侵害、驱牛驾车、扶犁耕田的生力军。

如没有黄河决口改道,故道中,那片千年的古桑树林就不可能存在,那未水碱沙化的土地上,依然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交替耕作的乐园。秦之前,虽然黄河也逐步向东滚动,但还是一直按大禹治水之后的大致路线与太行山平行向东北走。《水经注》中记载,故道区域随处可见湖泊河岔,水丰草肥。西汉汉武帝时期黄河在濮阳瓠子河决口滔滔河水裏挟着滚滚泥沙流经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泛滥至清河郡以东继而进入夏津境内。随后,黄河如同一条巨龙,摇头摆尾一路向南折东、奔向大海,身后留下一道蜈蚣样式的黄色疤痕,将肥沃土地碱化成了一片狭长荒芜的沙滩地

“无风三尺土,有风沙满天。关门盖着锅,土饭一起咽”黄河故道,沙土松散、地表水贫乏,农作物难以存活。久而久之,此地便变成了一片荒凉之地。“藏於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古人植桑养蚕取其蚕丝织绢造衣、种麻者剥其纤维舒线衲履。为防治风沙飞扬,泛滥成灾,在黄河故道中,植桑便成为当地百姓的首选。千百年来,前人栽树,后人补缺。枯萎病死、及时补植、生生不息。为此,在加减循环中,桑林沿着沙带不断地延伸扩展。

北方的桑树不像南方的阔叶乔木,江南气候温润潮湿,有利于植物生长的酸性土壤,既是插上根筷子也能发芽,更别说须根茂盛发达的阔叶乔木了。相对于北方树木而言,要经历寒风的肆虐、霜雨风雪的侵袭、砂岩的挤压、干旱的折磨,每一圈的年轮都被压缩到极限。尤其是桑树,生长在不含水质、暄软松散的沙壤中,抗低寒、忍高温、化盐碱,在极度干旱的自然条件下,艰难地将根须深深地扎入到沙壤层五米之下,才能立住根基。

多种果木,庶可免灾而裕才用清康熙13(1674)夏津知县朱国祥在遭贬心情暗淡、仕途遭遇不公被贬地方的境况下,并未心怀不满、耿耿于怀、一蹶不振。在任期间,多次到县城东北的沙丘地带巡察,研究制定植桑、育桑、补桑、改良沙化的好方法。老百姓在其感召下,持续不断地植树造林、防风固沙,每年耕种的土地产量也是逐年提高,家家丰衣足食,无不感戴朱国祥为民造福的恩典。

透过密密的树枝,在黄河故道古桑树群深处,一座朱红色的高大牌坊映入眼帘,牌坊的上端中间处,黑底花岗石平面上,镌刻着“朱国祥纪念馆”几个金黄色的大字,院中正对着门口,坐落着朱国祥半身铜像。展馆内保存着朱国祥在夏津任知县时,与其相关的历史资料、旧时使用的桑叶碗、桑木车、桑木扁担、桑木水桶、桑木耧等生产用具。著名诗人臧克家说,给人民作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一位为民造福的好知县,常常能改变一方的民风,并能影响数百年或更长久。朱国祥为夏津人民谋福祉,人们感激朱公,把他记在了心里。江西永丰县进士、恩县知县陈学海,得知夏津百姓有“先拜朱公,后拜祖宗”的乡俗民风,遂写诗赞曰:“苍椹奠得民安业,处处丰登乐岁畦”。康熙十九年(1680)朱国祥因政绩突出,口碑极佳,被推荐升任宣化府同知,后转任赤诚府同知,再升任淮安府知府,三十七年(1698)转任东昌知府。当人们得知,朱公转任东昌知府,上任之日,夏津街市几乎皆空,扶老携幼,自发地前往东昌迎接朱公的到来。

朱国祥任东昌知府期间,又多次来夏津,施惠于此。为纪念他,夏津人捐资为其修建了三处祠堂。第一处位于夏津县城附近的七里屯龙王庙侧,是为朱国祥修建的“生祠”;第二处位于温辛庄,修建于嘉庆八年(1803);第三处为距离温辛庄外五里远的刘曹庄村,建于1913年,现改为朱国祥纪念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昔日风吹沙土起、寸草不生的黄河故道,今已生成南北长18公里,东西宽7公里,面积12万亩的绿色长廊。据夏津县志载“援木可攀行二十余里”,故道绿荫匝地,遮天蔽日,如一块翠绿的美玉镶嵌在夏津的大地上,成为名副其实的鲁西北“大森林”。如果说苹果树、桃树、杏树、梨树根扎浅壤厚土、靠大自然馈赠的氮磷钾钙或人为施以的肥料生长,为人类贡献鲜美甘甜的果实,那么,须根扎在沙丘中的古桑,又是靠什么营养、来满足枝叶的需求?让果胎挣破芽腋的桎梏,生发出红的、紫的、白的、黑的、甜似蜜糖、缀满枝头的葚果?这是大自然的密语,答案只能从树干的沧桑、粗糙蜡质的树叶、桑果的颜色、味道中去解读。

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小满,当麦子杨花上浆时,桑果盛宴在黄河故道的桑树林中拉开了帷幕……斑斑驳驳的光点,从桑林的枝叶间洒漏下来,一片片泛着青色蜡质、脉络粗糙的桑叶,如同巧手编织的翠盖,罩在头部的上方。仰脸窥视绿叶间,足有成人拇指大、紫的、红的、黑的、白的桑葚,缠满了枝头,就像一条条插在树身、恣意横斜、五彩缤纷的花鞭。无论是遒杆弯曲、皮糙皲裂的老树、还是俊朗丰毅、皮青泛绿的后起之树,将上千年、几百年、几十年的能量,义无反顾的全部释放,乳白色桑葚,晶莹剔透,如同一枚枚雕刻而成的羊脂玉蜜枣,更似那皮薄如翼、弹之即破的灌汤包。红的桑葚灿烂奔放,就如点燃的红皮鞭炮;紫的桑葚敦实丰满,疙疙瘩瘩的果粒,挤挤挨挨拥抱在一起,把自己卷裹成一枚圆柱形的果团,暗红色的糖霜填充了果粒间的每一道缝隙。老树、旧树、大树、小树,树树都洋溢着季节的喜庆,红的、紫的、黑的、白的,颗颗桑葚都散发着甜甜的蜜意。

当然,也有那混杂其间的野桑葚,瘦小猥琐、果面鲜红、布满硬且长的芒针,葚粒硬如谷粟,味酸不输青杏,食之满口生津,味蕾崩溃,唇齿打颤,让采果者畏之如敌,让知悉者敬而远之。密麻麻的桑树丛中,兀自生发出一棵野椹树来,披挂硕硕累果,不抱怨不埋怨,不卑不亢地当“配角”,用自己的外表美,装扮桑园的门面、刷刷存在感,也是一种风景中的风景。

收桑葚就如过大年,无论是打工在外的游子、还是考取功名后,步入仕途、加入人民公仆队伍的,在桑葚成熟的季节,利用周末或请上那么两天假,回老家收摘桑葚。盼子回家的老父亲,早已将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衣服准备好,一进家门就急不可耐地换上“干活服”、穿上沾着泥点的平底胶鞋,精气神陡然间被提溜出来,踩着童年的影子,扛着细而长的摇杆,蹄疾步稳地跟着老父亲向黄河故道的桑园奔去……

桑农的谈笑声,在密密匝匝的树林中穿梭飘荡,摇杆的钩头紧紧地咬住桑枝,桑农只那么往怀里来回扯拉几下,鲜红的、紫黑的、乳白的葚果,噼噼啪啪地落在树下张开的篷布面上,如彩色的雨注从半空中倾泻下来,砸得布面嘭嘭嘭作响。更有那熟透、软化的葚果,落在布面上,呯的一下,果泥彩汁四溅而飞,不是落在衣服上,就是兹在张兜人的脸面上。一天下来,好端端的衣服被果泥浆汁涂抹得花里胡哨的,远观近看,简直就是一副抽象派的水墨画,现实版的京剧脸谱。

园内,碧湖如镜,清冽冽的湖水包裹着成团的游鱼,湖边齐腰高的水草,为湖沿镶上了一道翠绿的花边。一条曲栏回廊穿湖而过,尖顶悬棚、木质结构的五角凉亭,座落在回廊之上。凉亭的斜面覆盖着灰色的筒瓦滴水,六根粗壮的红色立柱环绕亭子四周,亭内上端十子相扣的横梁,成了鸟儿过宿的“温床”,地面落下了一层灰白色的鸟粪。修建凉亭目的除了衬托碧湖的景观外,主要是为园区护鸟工作人员休憩乘凉用的。每年桑葚成熟的季节,很多路过的客鸟逐香而至,参加这一丰盛的大餐。夏津桑果含糖量高,吃多后会产生一定量的无机盐。有的客鸟管不住嘴巴,贪吃胀腹害渴。于是,便飞到湖边饮起水来,喝着喝着就撑了、醉了,冷不防一下栽在湖里,空心的羽管和轻质的羽毛,托浮着小鸟的躯体,如同灰色、黑色的纸叠小船,在湖面上悠哉悠哉、随波荡漾。起初,园区管理人员误认为客鸟胀腹撑死了,待要伸网打捞时,受到惊吓的小鸟,睁开贼溜溜的小眼睛,看到伸到脸前的杆兜,一个激灵,抖落羽毛上的水珠,扑啦啦贴着湖面向桑林深处飞去了……

此后,园区的护鸟人员再也不去碧湖打捞“醉死”的客鸟,鸠占鹊巢、它们霸占了凉亭,将其当作了歇脚的驿站和借宿休息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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