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渔的微笑

子渔是一个苦孩子。就像金堤河边一颗普通的小草，任凭寒来暑往，季节轮回，在懵懵谔谔中长大着。

他的父亲下肢瘫痪，靠着双拐支撑着他五十多岁的身体，也支撑着他因为丧失劳动能力仅靠政府救济和好心的邻里们零星资助而维持的生命。

就在他的父亲在四十岁那年，有好心人给他找了一个智障的女人。一年后，在这个家庭里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他，就是子渔。

然而，子渔的诞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幸福的感觉，也没有给子渔的父亲带来半点喜悦的心情,面对智障的妻子和新生命的到来，子渔的父亲感到的只是无助。

子渔，从生命的诞生就伴随着苦难。

更让人感到可怜的是，在子渔刚刚满月的时候，子渔的父亲迫于生活得压力，又把子渔智障的母亲偷偷的送走了。

尽管，我们会强烈谴责他的这种恣意侵害脯乳妇女喂养孩子的义务和强行剥夺婴儿享受母乳喂养权利的行为，而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这也许就是子渔的父亲唯一的选择吧!

......

子渔是我们单位在组织优质服务进乡村活动时认识的。

那是一个春节的前夕，我们提着年货来到了子渔家——虽说是家，可这哪里像家啊！三间破旧的房子突兀地座落在长满凌乱枝条的宅基地上，四周没有院墙。其他人家都喂养一些鸡呀、鸭呀什么的，这里甚至连一只看家的小狗都没有，整个院子里似乎没有一点生机。尽管我们事先已经得知这是一个特困家庭，但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感到愕然，内心深处徒生了一种凄凉的感觉。陪同前来的村干部站在院子中间，用脚踢了踢柴草，大声喊道：老刘，上级领导看你来了。见没有动静，看热闹的乡亲们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呼喊着屋里的人。忽然，一个小脑袋在门后露了出来，不怎么干净的脸蛋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向外看了一眼，便迅速躲到门后去了。

尽管这个孩子只是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我的心还是猛地颤抖了一下。淡淡的灰尘遮不住一张俊俏的娃娃脸，尤其是那双又黑又亮眼睛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就是这个眼神，使我想起了一张著名的照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够真正破解这眼神中的秘密——是渴望，还是哀怨？是感到无助而心生迷茫，还是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眼神，我能理解到的，是孩子对这个现实社会的不解。因为，面对我们的到来，从这个眼神中，我未能看到一丝的喜悦。

我呆呆的站在院子中间，那张不怎么干净的脸蛋，那脸蛋上怯生生的眼睛在我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同事们在村干部和老乡们的陪同下陆陆续续走进屋里，我们看到的是，露天的房子里徒有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床边一个人半靠床边半靠双拐站在那里，看到有人送来年货，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眼角处像似有点泪花，但终究没有流出来。

“子渔，快、快来谢谢政府”。半会儿他才从床的一角拉出一个小孩，这也算是对我们的到来的一种应酬吧。

小孩胆怯地藏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拐杖，睁大了双眼怯生生的看了人们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头。

看看这房，看看这人，看看眼前的这一切——真是震撼！不、不、不，是冲击，是对心灵的冲击。不然的话，为什么同事们的眼里都充满了泪花 ，为什么就连一向健谈的小王，此时此刻也显得无话可说呢。

......

那间小屋，那张小脸，那双眼睛。

接连几天，我隐隐觉得在冥冥之中像似有人在低声吟唱着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象根草...歌声时隐时现，似有非有，愈发显得凄凉，不免催人泪下。

我把此事向单位领导做了汇报，并拟定了一个帮扶方案，得到领导的大力支持。决定由单位团委负责组织广大团员青年进行募捐，由“青年志愿者”人员具体负责实施帮扶。 帮扶计划的中心内容就是要让子渔健康快乐的成长，要让他的童年生活充满阳光，要让他从内心深处感知到社会大家庭对他的关心关爱。

马上就要过年啦。我们再次来到子渔家，把整个院落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露天的房顶我们简单的用纸箱当衬，然后盖上塑料布，这样能挡挡风寒，等到来年再作打算;把院子里的杂草乱枝清扫干净;把买来的脸盆脸架香皂毛巾一一放好。最重要的是又把室内的用电线路重新安装一遍，一定要保证他们家的用电安全。

大红的春联提前贴在了屋门口，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小院顿时充满了不少生机。在冬日的灿烂阳光下，子渔搀扶着他的父亲来到院子中间，激动的热泪盈眶。

只是，我们没有看到子渔的笑容。

转眼寒假结束了。我们来到子渔的学校与他的班主任取得联系，并说明了我们的来意。班主任老师很高兴地答应我们，愿意配合做子渔的工作，班主任老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子渔的情况:子渔家庭特别困难，打小就和他的父亲相依为命，他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在学校里除了上课时间，平时也是常常一个人坐在僻静处默默地发呆，或是看着其他同学打打闹闹，蹦蹦跳跳，从不为他人喝彩，从来不笑，好像有很多心事。这孩子命苦啊！不过，这孩子的智力并不是很差，学习成绩一直是中上水平。老师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主任，我先代表子渔谢谢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帮帮他。

有了老师的配合，我们对接近子渔并开展面对面接触充满了希望。因为，通过先前的几次见面，看到子渔总是躲闪着我们，“青年志愿者”团队里的个别同志曾经差一点就要失去了信心。

我们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班主任老师，如开展心理辅导，要让这孩子从生活的阴影里走出来，让他感受到社会大家庭的温暖；如尽可能地丰富子渔的业余文化生活，唤醒的他认识世界、感知世界的未泯童心;如积极改善子渔的生活条件，以便强其身、键其魄----当然，钱是从单位里募捐的，我们把它交给了老师，让他来掌握子渔在校期间的饮食。

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伤害子渔的自尊，这次我们没有正面接触子渔，只是在老师的指点下远远的望着那个衣着朴素，一脸稚气而缺少灿烂笑容的小男孩；那个满脸写着孤寂独自一人站在教室屋檐下默默发呆的小男孩。

根据计划，我们“青年志愿者”团队每周要有二到三人到子渔的学校，或通过老师或直接找到子渔了解他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每个月要把子渔接到县城，逛逛公园，进进书店，看看打球......从此，爱心接力也处处充满了阳光。我们坚信，这缕阳光一定会照亮子渔的心灵，并且会让子渔在这灿烂的阳光里健康茁壮的成长！

时间过得真快。从知道他的家庭、知道他的故事算起已经半年多了。由躲避到接触，由无语到交流，我们和子渔慢慢地融合到了一起。我们给他谈社会、谈学习、谈理想，他给我们讲老师、讲同学、讲他学会了在课间和伙伴们一起做游戏。

只是，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子渔的微笑。

有一天，同事小王告诉我们，子渔没有生日。准确地说，包括子渔的父亲在内没有人知道子渔是几月几日出生的。我们便商议给他找回生日。为此，我们还专门走访了子渔的邻居，经多方了解他们只是知道子渔是在秋天出生的。我们大伙商议并征得子渔的父亲的同意，认为八月十五中秋节定为子渔的生日寓意较好，一是丰收的季节五谷丰登，祝愿子渔的未来学业有成事业硕果累累；二是中秋节也是一个圆满的节日，我们真诚希望子渔的这个残缺的家庭能在未来的日子里生活的越来越圆满。

在县城的一个简朴的饭店里，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天，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中间，子渔目不转睛地望着蜡烛一闪一闪火光，清瘦而俊俏的脸蛋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盈着一种晶莹剔透的东西，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我想，这种表情也是十几年来历练出来的一种坚强吧——虽然嘴上不说，内心可能早已汹涌澎湃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日，子渔在沉思着，他一定想的很多很多。想十几年来在父亲的艰难呵护下与父亲相依为命？想十几年来一个幼小却顽强的生命陪伴着父亲与父亲风雨同舟？想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提及并有这么多人给自己过生日？

这时，大伙纷纷让子渔许一个愿，我们好共同祝愿子渔身体棒棒，学习进步，天天向上。只见子渔迅速站起来一口气吹灭蛋糕上的蜡烛，从兜里拿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来，用手整理了一下卷起的角，双手捧到大伙眼前。

我们接过子渔递过来的纸，慢慢地一点点打开，纷纷猜想里面的内容：是给我们写的信吗，要么是考试得了满分的卷子，我们确实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因为认识子渔这么长时间，也有过无数次的接触，其中主要讲的是面对生活要坚强、有勇气，面对学习要刻苦、有理想之类的励志话题，子渔从来没有向我们表达或流露过什么。

大伙屏住呼吸等待着揭晓的时刻。

“哇”、“子渔，太棒了”、“运动员”，在大伙们阵阵掌声中，我看到纸上画着一个帅气小男孩，一手卡腰，一手抱着足球，球场上几位小朋友正在站位......

这就是子渔的心愿吗？！这就是一个从小缺少母爱、缺少美好的童年时光的小小少年的心愿，一个从小徒有心愿也无处表达、无处倾述的少年子渔的心愿。从这个愿望里，我看到了子渔内心深处坚强的影子，看到了子渔渴望灿烂阳光、渴望美好童年、渴望向所有少年一样享受着他们应该享受的东西。

在送子渔回家的路上，我们驻足在金堤河畔。在秋日的阳光下，金堤河水波光粼粼，金色的芦穗在微风中摇曳的跳着舞蹈。

“啊......”,突然，子渔跑到一棵树前紧紧地抱着大树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我们纷纷向前安抚子渔，越是劝说，子渔的哭声越加显得撕心裂肺了。

曾记得台湾诗人余光中在他的《今生今世》一诗中写到：“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而此时的子渔如此忘情的哭声虽然不是生命的开始，我想从今天起必将是子渔崭新生活的开端！小王一边用手搂住子渔的肩膀，一边用湿巾纸帮着子渔擦拭着眼泪，现场的人们也情不自禁地陪着他泪流满面。

我听得出来，这哭声应该是子渔真情的一次充分流露，他无遮无掩，淋漓尽致，十几年来的喜怒哀乐，风霜雪雨就在这哭声里一泻千里。从此，在子渔的心里没有了忧伤和忧愁，没有了困难和困惑，就像黎明前的黑暗，冲破它，前面的道路就会充满光明。

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淡，一道绚丽的彩虹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闪着光芒。停止了哭声的子渔依偎在小王的怀里，也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

“快看，叔叔，鸟飞了”子渔从小王的怀里挣脱出来，望着一只飞向蓝天的鸟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笑容我们从未看见过，子渔也从未流露过，这笑容是由衷的和纯真的笑容，这笑容正像徐徐拉开的帷幕，从此子渔在人生的舞台上象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快乐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