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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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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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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饭

 

      

---尘封在记忆里的故事

 

我喜欢站在阳光下回忆过去,感觉过去的故事都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尽管过去的生活很艰难、很艰苦,我依然享受着那种艰难、那种艰苦带给我的磨炼而获得的精神上的丰收和慰藉。

记得我还在上五年级的时候,正赶上学校放麦假,我便有了在生产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给那些下地干活辛勤劳作的人们送饭。

那时,我们生产队一共有三辆车。一台拖拉机,一驾牛车,一辆手推的胶轮车。拖拉机是我们生产队的宝,拉庄稼,运肥料全靠着它呢,所以有两个专门的驾驶员;牛车嘛,也很金贵,拉个小型的农具,送个种子农药,捎带着下地干活的妇女儿童,同样有专门的赶车人。剩下的这辆胶轮车呀,平时有什么用途,我不是太清楚,但是,到了农忙时节,它就成了我专门用来送饭的运输工具了。

农忙时节送饭,对于那些家就在地头,庄稼在村口的人来说,好像陌生了一点。他们在农忙时节出了门就可以劳动,到了饭点又可以回家吃饭,这就叫生产生活两不误吧。而我们生活在一个小镇子里,跟他们可就不一样了。忙收忙种的时候,要到几里地以外的东大洼去,中间还隔着一道金堤。把时间都浪费在来回往返的路上,对于庄稼人来说,真的很不合算。因此,安排专人负责把各家各户的饭集中起来,然后送到地里去,让那些辛勤劳动的人们就地吃饭,这样既避免了来回奔波,节省了时间,又保存了体力。是抢收抢种最好的办法。

节气到了,布谷鸟自然会告诉你。尤其是在即将麦收的时候,它比队长家的大铁钟还要守时,“布谷、布谷”这一声声悠扬的鸣唱,催促着人们及时做好麦收的准备。

当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队长在布谷鸟的伴奏下敲响了那口挂在老槐树上的铁钟。社员们从各个胡同里陆续走出来。有的人边走边打着哈欠,有的人洗完脸还没有来的及擦,还有的人拖拉着鞋一溜小跑从家里冲出来,嘴里还嚷嚷着:晚了没、晚了没。

人基本到齐了,队长看了看人群,问道,还有谁没来?谁家还有人没出来?见没人吱声,又看了一圈人群,又问道:孬孩咋没来?嗯?还有二愣子,咋还没来?咱不等他了,扣他们的工分吧。然后开始布置任务:今个咱们开始割麦子。我昨个到地里看了一下,东边的那一块地里的麦子熟的狠一点,就先割那一块吧。能用镰的,都去割麦子。不能割的,还有学生都去携麦铺子,捆麦个子。队长顿了顿,转过身看着我,对我说:这个假期里,你就负责送饭吧。记住,千万别耽误了事。

让我负责送饭?这个我心里确实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我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任务。同时,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可能是因为没能参加集体劳动而感到失落吧。毕竟,当时那个年龄正是图热闹的时候。但我心里明白,这是生产队里农忙时节最轻松的工作了。

任务安排停当,社员们自然而然的进入一种紧张而有序的状态,有坐拖拉机的,有坐马车的,当然青壮年大都是步行。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迎着朝阳,充满朝气,真的像旭日东升的画卷。

我独自一个人站在大街的边上,看着干活的大队人马渐渐的走远,刚才还在心里闹腾的热情劲也慢慢消退去。

生产队的仓库门前有一口井,我把胶轮车从仓库里推出来,里里外外用井水冲洗干净,又把篓筐固定结实,把轮胎打足气,我想,这个假期,它是我的唯一的伙伴了。

 下地干活的人们已经走了接近两个多小时了,我想象着他们正趁着太阳初升而烈日尚未炙背的时候,一边挥着镰刀,一边挥着汗水,想着多割几垅麦子。

时间差不多了。不能累着他们,更不能饿着他们,队长分配工作的时候说的别耽误了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按时敲响挂在队长家的院子里的那口铁钟,提醒家家户户,在地里干活的人们应该吃饭了。毕竟人是铁,饭是钢这是一句老年语。

尽管我没有像青壮劳力一样割过麦子,但我知道这是一件十分累人的活。一般情况下,身体好,割得快的人在前面领头,叫做领趟子。在他身后一边一个紧跟着,三人一组,割下的麦子放在一起,叫一莆。领趟子的如果割的快,会不时回过身来帮助后边的人,这叫接趟子。配合的十分完美。有的年龄偏小一点的,割着割着累了,站起来说一声:哎吆,腰疼。旁边的大人会开玩笑的说:小熊孩子,你才多大,哪来的腰。一句逗乐子的话,引得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看他们的神态和表情,好像他们不是在进行艰苦的劳动,反而像是在舞台上表演节目。 

这紧张热闹的劳动场面,让我想起白居易曾写过的描写麦收季节人们的忙碌景象的诗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不过,这首诗写得也太深沉了些,跟眼前的景象显得有很大的不同。 

饭已经送到了地里,队长会吆喝几声:饭来了,抓紧割,割到头的都接接趟子,都割到头好吃饭。 于是,大伙们又来了劲头。叫唤着腰疼的,这时也不腰疼了,已经割到头的又回过身来忙着接趟子。以前在课堂上听不到的捣蛋的话、俏皮的话,这时也是一股脑的冒了出来,逗得大伙阵阵大笑。

送饭时,每家每户用来装饭的物件也不一样。有用白布包袱的,有用妇女冬天包头用的方围巾的,有用柳编筐的。也用黑色手提包送饭的,但是很少。尽管提包是人造革做的,在当时也确实是稀罕物,让人一看,这一家不是有国家干部,就是有在外工作的工人,显得有点高贵。还有一家,主人是一位回乡老兵。他不善交流,没有主动介绍过他的作战经历,但听别人说过,他曾参加过解放大西北的战争。他用的是一个战争年代的军用饭盒,更是显得让人有点敬畏。 

送的饭也是千差万别。有花卷,用一半白面一半杂面做的,一层一层黑白分明,香甜可口;有咸卷,粗粮细粮掺在一起发面做的,每一层之间抹上油盐,吃起来也是津津有味;家里有国家干部或者其他工作人员的,主食要好的多,他们吃的是白馒头。烙大饼卷大葱的也有;窝窝头蘸辣椒,越吃越上膘的情况也有,这是图省事或者家庭主妇不善于调剂饭菜的家庭。早饭吃的菜大部分是老咸菜,自制酱豆,条件好一点的一人一个咸鸡蛋或咸鸭蛋。这些都是自己家喂养的鸡鸭下的蛋,平时舍不得吃,积攒起来腌好,留着到农忙的时候让出力的人吃。以前有句话,叫“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中午的饭要丰盛一些,说丰盛无非是凉拌个黄瓜,大蒜拌咸蛋,炖个茄子,炒点豆角或其他青菜,鸡鱼肉等荤菜,好像没有出现在那时的农家的饭盒里。尽管这样,一家人或父子,或兄妹,或夫妻,找一个树阴凉,就地一蹲,吃起来也是幸福满满。

吃是自己的,喝的由生产队提供。有一个专门的炊事员,早饭负责熬白面汤,中午则是疙瘩汤。再奢侈一点,就喝拽疙瘩,拽疙瘩用的面多,喝到肚里顶事。农村有句老话叫:吃饼省,喝面费,喝了疙瘩卖了地。在地里吃饭,最热闹的就算喝疙瘩汤了。第一碗都是有炊事员负责舀碗,可是,青壮年的大老力喝一碗有时候不够,那就再来一碗,自己拿着勺子在锅里慢慢的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嘴里还都囊着:紧捞鱼,慢捞虾,不紧不慢捞疙瘩。尽管惹得其他等待舀碗的人对他说三道四,他也全然不顾。

做饭时如果赶上有浇地的,熬面汤就用机井里抽出来的水。没井水怎么办?在我们生产队的地头上,有修堤护堰的时候留下的取土方坑,我们就在方坑里的低洼处挖一个小土井,等一会有泉水冒出。说是泉水,其实是方坑里的水慢慢浸过来的,尽管也是很清澈,但口感真的不是很好。那么熬面汤,刷碗也就在这里取水了。等到多半晌的时候,烈日炎炎,酷暑难耐,也有干活渴急了的,跑到小土井这里用手捧几捧,咕咚咕咚喝上几口。

麦收时间短,任务重,送饭也就是那么几天的时间。

秋天的假期要长一些,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从收割到犁地,从平整土地到摇耧种麦,这让人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慢慢体会丰收时的喜悦和播种时的希望。自然,秋天里的故事也比平时多很多。

这个假期,送饭仍然有我负责。

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人们的生活自然也得到一定的改善。由于经过了麦季,家家都分到一定数量的小麦,出力的人们吃到的细粮也比平时多了起来。如吃上白馍馍的人多了,平时吃的杂面花卷也变成了纯白面的咸卷。吃的菜尽管是千差万别,但也是很丰富了。那个时候吃纯豆油的家庭很少,都是吃豆油和猪油混合在一起的,在我们农村习惯叫花油。炒出菜来非常香。生产队有菜园,分的菜基本够吃。这时炖点茄子,炖点冬瓜,炒个丝瓜,等等,也是幸福满满。

麦收时吃饭是节奏快,吃完饭稍停片刻就要抓紧干活。到了秋季里,所有的劳动都不是很紧张,吃完饭人们可以休息一会,这中间也就有了很多故事。

忙里偷闲,有烧嫰棒子(玉米)的。用铁锨在地里挖一个十几公分宽,三十几公分长的地沟,把选好的棒子架在地沟上,劈一抱棒子叶,点着。火不急不慢,慢慢炙烤,棒子隔着一层青皮,在火上不断翻滚,开始散发出的是一种青草被火熏燃的气息,不大一会,慢慢地在空气里逐渐洋溢出棒子被烤熟时特有的散发出的甜甜的味道。

也有烤豆虫的。干这个事的人不多,却也是一道风景。秋天的豆地里有豆虫。在平时,豆虫那可是怪吓人的,但是,一物降一物,就有胆大的人喜欢跟它们过不去。逮几个豆虫,放在燃烧的豆叶里,用一根豆秸秆来来回回的折磨着它,任它如何挣扎,就是不让它逃出这火焰山。它翻滚着,痛苦时它的头尾连在一起,又突然弹起,来回反复,一直到火堆里没了动静,慢慢冒出一种的特殊香味。这时颜色也有青色渐变成浅黄色,最后变成枣红色,脆口,焦香。嗯,美极了。我见证了从捉虫到烤虫这个过程,但是,我不敢吃,尽管它的味道是那么的诱人。

最有意思的应该是挖“搬仓”窝,“搬仓”也叫地老鼠,长相跟老鼠差不多,不同的是“搬仓”的脖子粗,尾巴短。脖子粗可能是为了搬运粮食方便,在它的脖子部位有一个类似于嗉子的东西,它在获得粮食后吞进嘴里存在嗉子里,到了它在地下的窝里再吐出来,在它们的粮仓里存放好,偷得粮食多了,就是它们一年的口粮了。至于尾巴短,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不劳而获去偷粮食的动物,是不是存在很大的风险。因此,尾巴短可能是它为了便于逃逸。“搬仓”窝一般在豆地里居多,棒子地里偶尔也能看到。都说狡兔三窟,其实,根据对“搬仓”洞的挖掘,“搬仓”的智商比兔子毫不逊色。

吃完饭休息的空档,几个人拿着铁锨在豆地里寻几个“搬仓”洞口,先分析一下这个洞是不是真的,下面有没有粮食等。有时候,有“搬仓”倒腾出来的土堆的洞口,并不一定是“搬仓”窝的真正出入口,在周边三五米远的地方会散布着好几个不带土堆的洞口,洞口旁或者有点草,或者有点庄稼叶,好像并没有什么动物来过这里。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有经验的人辨别“搬仓”窝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他们认准的,成功的几率要大得多。“搬仓”窝往下挖一铁锨头深的时候,你就能知道“搬仓”的聪明。在这个成面,它会出现几个不同方向洞口来迷惑你,让你分辨不出哪一个分叉是通往它的粮仓的。再往下挖二三十公分,你更能知道“搬仓”的狡猾了。明明顺着洞挖下来的,到了这里便什么也没有了。这时候有人拿着一根庄稼杆在四壁来回插探,哈哈,发现了洞口。原来“搬仓”很善于伪装,当它知道有人挖它的老巢的时候,它会中途打墙,让人找不到它的去向。接着往下挖到大概有七十公分左右的时候,“搬仓”的仓库就找到了。一般情况下,一个“搬仓”窝大概能收两到三斤大豆,幸运的话能收五六斤呢。

......

送饭,是那个集体年代的特殊印记。

从第一次开始送饭,直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这个集体组织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送饭这个特殊的“工种”也同时消失。而我通过几年来的送饭,也部分的见证了农民在艰苦的环境里不怕困难,乐观向上,渴望美好生活,追求幸福未来的既简单又朴素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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