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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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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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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圣

从小时候开始,父亲就常常讲他当年在戏班里把孙大圣演绎的如何活灵活现。他每次说到这些时,情绪都是慷慨激昂的。孙大圣在我心中那可一直是神圣无比的,梦里记不清有多少回,挥舞着金箍棒在西经路上斩妖除魔。可父亲说的这些,我却实在无法给他的形象赋予这些艺术的东西。

父亲讲的多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开始讨厌他这种自诩。这种讨厌,随着时间,与日俱增。因为,我无法将一个满脸褶皱、满手老茧的庄稼人,与艺术这种圣神的东西挂钩!况且,父亲还瘸着一条腿。

我深信着我的观点的同时,也一点点积蓄着反对父亲的力量。我开始否定他的一切,甚至不经意间讨厌他对我的关心。我用稚嫩的声音大声斥责他:“要么你是大圣,要么你是父亲。”

面对我的反叛,他却从不恼怒。只是默默地走向院角的那块青石,从烟袋里扣出廉价的烟丝填充在烟锅里,费力地伸着那条瘸腿,慢慢独自一人坐在那青石之上。对于我愈演愈烈的种种叛逆,他也总是沉默地一锅一锅抽着旱烟,只留下一堆堆未燃尽的烟丝。而无知的我,却丝毫没有减弱对他的反对,甚至开始恼怒!

上初中后,要住校。我开始每天想念母亲做的各种可口的饭菜。这一点,我只跟母亲悄悄撒娇说了。当父亲从我们娘俩身边经过时,我嘎然终止对母亲的诉说。父亲没有言语,依然拖着他的那条瘸腿,推着他那辆已看不清标志的“凤凰”老式自行车出去了。

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隔天学校的午饭时间,天空正下着倾盆大雨,父亲却送来了母亲包好的饺子。“饺子还热乎着,赶紧趁热吃!”在大雨中瑟瑟发抖的父亲急忙对我说到。从那时开始,我有了久违对父亲的感动。我说:“你回去吧,我吃完饭去上课。”而父亲,却没有应答,直到默默看着我一个个吃完,然后才默默地离开。门缝外,我看到父亲骑着那辆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很快消失在大雨中。

周末回家,母亲告诉我,父亲执意要买一台二手摩托车,卖了一些家当,现在还欠着卖主一些钱。我说,咱家还有啥家当,都穷成啥了?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卖了他那视如宝贝的自行车和一些老银元。这些都是他每日必拭之物,看来是“下了血本”。

自此以后,父亲经常骑着二手摩托车来学校给我送饭,我理所应当地拿饭、转身。一来二往,渐渐地,父亲跟看门的大爷,甚至我的班主任都成了熟人。班主任很多次告诉我,说是让父亲来班上给全班同学表演一出“大圣”。我每次都是以各种理由拒绝,说我的父亲不过是个农民,他演不了“大圣”。

元旦晚会上,班主任突然提到我的名字,说是我的父亲来学校演出。我瞬间懵了,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但是我又不敢反对老师的决策,我只能默默地把头埋进手臂里,而内心却是百爪在挠。我无法想象父亲在众人面前如何出丑,如何“完美地”令我颜面扫地。

随着一阵阵掌声,我看到一个化妆成“大圣”的人走上了舞台。如果不是那条瘸腿,我根本不相信此时此刻的“大圣”就是我父亲。我尽可能地用眼神回避那条瘸腿,我的眼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斩妖除魔的大英雄屹立在天地之间。而接下来的表演,更使我瞠目结舌。“大圣”不仅金箍棒舞得令人叫绝,一个接一个的后空翻更是使人唏嘘不已。

我突然间对父亲有了超出“大圣”之外的敬仰之心,甚至不止敬仰,还有丝丝感动和懊悔。我不得不调整心态,再一次重新认识父亲。这一次,我眼里的他是如此的高大,如此的健壮。

但现实是,由于瘸腿的影响,父亲在最后一个后空翻时,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板上。而这一条瘸腿再一次摔得粉碎。从此,父亲再也无法登台。

参加工作后,我四处求医问药,但得到的回复都是一致——无法治疗。我沮丧地将消息告诉父亲,他还是依旧坐在院子角落的那块青石上抽着旱烟,把烟锅狠狠磕碰几下,又装上了烟丝……

偶尔,我能听到父亲沙哑的喉咙吼着秦腔,那调子,充满了悲凉。但我想,父亲演“大圣”的火焰却并没有熄灭,虽然已是满头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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