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娃

陇州方言里把愣头小伙子叫“冷娃”，又叫“冷怂”。关于这个字到底应该读“愣”还是“冷”我没有详查，从读音上看，应该是“冷”字。意思是遇事不害怕或不懂人情世故。

今天要说的这个“冷娃”，原名叫王福仓，北山崾岘人。他有一辆农用三轮车，农闲的时候，从北边的邻省煤矿贩点煤回来卖给村民，既解决了大家生炉子取暖的困难，又给自己挣几个零花钱。从崾岘到煤矿有几十里山路，路上除了山头还是山头，没有人烟，一个人走挺害怕的。据说还有了狼，人都说这些年退耕还林搞得好，多年没见的狼又回来了。冷娃没见过狼，有些好奇，说，我倒想看看狼是花的还是麻的？秉义和双全互相瞅一下，又看看冷娃，撇个白眼说，这就是个二货！他俩这么骂冷娃是有来由的，村里人一般要收拾谁或是给谁点颜色看，就说让你知道狼是麻的！或者说我就不信狼是麻的！

说是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冷娃开着拖拉机从煤矿往回走，正走到一道梁上，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发麻，索性停车一看，果然车子后面跟了一条狗。仔细一看又不像狗，耳朵尖尖地向上竖着，身上的毛是黄黑两色，果然是麻的，而且它的眼神比狗吓人得多，尾巴还拖在地下。冷娃吓了一跳，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狼了，心里想，喊它几声看它跑不跑。便提高嗓门大声喝斥了几声，那狼却蹲在地上，死死盯着他，纹丝不动。冷娃心里发虚，想着我继续走，看它跟不跟。往前走了几十米，又回头，那狼果然跟了来。如此走走停停七八次，冷娃暴怒起来，骂道，我就不信狼是麻的！于是跳下车来，手里捉起拖拉机摇把奔着狼就冲了过去。

后面的事是冷娃请我们吃狼肉的时候说的。他喝了几口酒，又咬了一大口狼肉，红着眼睛说，你们信不信？这畜牲真是个不怕死的，见我拿摇把冲上来了，竟然不跑，还冲我呲牙，跳起来想咬我。 我盖头就是一摇把。你们猜怎么着？竟然没有打死！这畜牲一口就咬住了我的胳膊！隔着棉衣都觉得生痛，你可别说，这东西嘴上的劲真大，要不是我动作快，只怕这条胳膊就没了！说到这里，又开始吃肉喝酒卖起关子不说了。秉义看看我，小声说，这就是个冷怂！这就有了骂人的意思了。

我赶紧问冷娃，后来呢？冷娃嘿嘿一笑说，知道武松打虎是什么样子么？哈！我看那狼咬住袖子不松口，就干脆一个武松打虎式，一条腿跪压在它肚子上，另一手握成拳照着它的肚子就擂，擂了十几下，那畜牲吃不了痛，松开我的胳膊，又想咬我的另一只手。刚好给我个机会，我用腾出的这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捉起摇把就照它的头上来了几下，直打得七窍出血才罢手。这不，你看我的手上这么多伤口，都是这畜牲咬的！

说完，就捋起袖子给我们看，果然，两条胳膊上到处是血红的伤口。

冷娃打死了狼，很有些得意。把狼的尸体撂到拖拉机上拉了回来。一回村，就嚷得让满村子人都知道，又去秉义家的小商店买了几瓶酒，顺便让他给大家放话，说要请大家去他家吃狼肉！晚上，我和双全秉义到他家时，他已经把狼肉煮得满屋喷香了。冷娃把狼的两条后腿肉藏了起来，不让我们吃，说是要孝敬秉义他爸。秉义他爸是村里的老支书，村里不管谁家办红白事，都要请他来主事。冷娃把肉煮好后，第一个就给秉义他爸去送，结果老人家不在，进城看闺女去和外孙去了。就先请我们吃，等秉义他爸回来了再送。

第二天，秉义他爸回来了，冷娃就屁颠屁颠地拿上肉去孝敬老人家。没想到挨了一顿“噘”。“噘”在陇州方言里是训斥的意思，一般用于上辈和下辈之间，也用于领导和下属之间，它和“训”的区别再于，它更具权威，挨噘的人不能还嘴，否则就是不敬。秉义他爸噘人很有一套，挨了噘的人都会心服口服。今天，他没有说反话噘他，是正面噘的，这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一般人享受不到。他叹口气说：好我的瓜娃哩！你为以打死一只狼就是英雄了？别人不打狼就是胆小鬼了？狼这东西一般不骚扰人，就是路上碰见了，吆喝几声也就走了。人有人的日子，狼有狼的生活。狼只有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骚扰人。你看那到村子里偷鸡的，拉羊的狼，不是老弱就是病残。半路上等人的，一般都是讨饭的，这大冷天的，只有找不到吃的，才会给人打主意，你动手之前也不想想，怎么把它就给打死了？这肉我不吃，谁爱吃谁吃！

这一番话下来，冷娃听的是冷汗直流。秉义和双全又在一边添柴加火，说，这可能是只母狼，窝里还有狼儿子等它回去喂奶呢！冷娃慌得更历害，汗流的更多，他一边抹一边说，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双全说，还能咋办，打死了就打死了，下一次动手之前过过脑子！

冷娃回去一晚上没睡，过了一晚上脑子。第二天一大早就翻身下炕，把吃剩下的骨头和两条狼腿以及狼皮装了个化肥袋子，背着出了村，找了个背风向阳的好地方，挖个坑埋了。埋好后，他又给上了三柱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这一幕恰好让早起小解的双全看到了，问他念叨些什么？冷娃说，我让它不要记恨我，我以后给它多烧点纸钱。双全又骂他，说你是个冷怂你就是个冷怂，你什么时候见过狼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