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春风扫落叶

                    刘德奉

四月的重庆已经进入深春，冬天的雾早已消散，明媚的阳光洒满山城，春生的植物在冬绿的基础上更加勃勃，长江、嘉陵江所环抱的重庆夜景更加通透明亮，一座春的气息的城市生长着。

人们行走在街区，步履匆忙着未来，谁也没有在意这满地的落叶，因为他不是悲秋，最多不过让四季乱了点方寸。

说来也怪，都习惯于秋天落叶的思维了，却非要给重庆人来点复杂的命题，怪不得有人说重庆人鬼点子多，如春天落叶这样的植物逆向生命现象，难道你不会去理会吗。还有，如大山之中的吃穿住用，大河之上的社会流动，贫脊土地上的自我生存，而今的高品质生活、高质量发展，也可能正因为困难重重、任务艰巨，才有了重庆人的一个个奇迹创造，或者催了重庆人板眼多、思想活的思维特性。

近来很多人感觉到，满地的落叶大都是黄葛树。黄葛树是重庆的市树，不但常绿，而且高大，耐生长，适应性强，有一种郁郁乎苍苍的气势。极目远眺，只要高山上、开阔处、江岸旁有一棵突兀的大树，那一定是他——黄葛树。

有资料讲，说佛教中的菩提树就是中国的黄葛树。但是真正的菩提树与重庆的黄葛树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至少从精神层面讲他们就各自不同。在佛教的思想里，菩提树只能栽种在寺院，而重庆的黄葛树却具有普遍的民间性，他生长于民间，植根于民间，是彻彻底底的人民的树。在重庆的大山之颠，悬涯之上，江河之岸，大道之旁，特别是大大小小的湾前屋后，总有那么一两棵经风霜，存千古的黄葛树的。

我也总有一种感觉，只要一见到黄葛树，就象回了家。也可能是小时候跟着父亲赶场，累了就常在黄葛树下歇凉。每次翻山越岭到舅舅家，只要走过一棵、两棵、三棵黄葛树，感觉就要快到了。就是现在回乡下的老家，车过山边的黄葛树，也有一种亲切感，那怕我从来就没有在这棵黄葛树下停留过半分钟。因为工作关系，我常接触一些重庆民间文化，结果很多传说故事、民俗表演、村规民约、家族事务，都与黄葛树下活动有关。俗话说，大树脚下好乘凉，寓意丰富。而重庆的黄葛树却另有一种含义：家。

本来黄葛树大多生长在山野、河岸，或者湾子。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成了重庆街区的行道树。这种野性十足的树种，长得快，可以在较短的时间里绿化城市，让人们很快享受到他的阴凉。但他的冠特别高大，如果是一处开阔的场地，可以成为一景，特别是在重庆要准确识别方位，他是一个明显的指路标。但是在狭窄的街道，四面都是房屋，特别是还要用一块块条石、或者一条条水泥制板把他禁锢起来，他一定是不会受约束的。他的冠会穿过大楼，直抵云霄。他的根会拱出条石、地砖、水泥地面，延伸到自由的空间。在很多的石坡上、屋基边，都有他苍劲有力的根茎。无论人们如何踩踏，或者友好铲除，他都特别宽容，从不在意，似乎用一种伟大的胸怀对待这小小的虐待。而园艺师们和市政人员却有些为难，既爱他又“恨”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两全齐美的办法。

他的叶常绿，感觉不到他的枯。因为当他叶落的时候，新叶很快就会长出。加上重庆的常绿树多，整个城市都在绿色的四季里，如果不是特别的关注，很多人是感觉不到黄葛树正在春天的时节里换叶了。这不是重庆人的粗心，如果黄葛树如同北方的柏杨、梧桐、杨柳等，秋凋后还要冬藏一段时间，数月不见一点绿，重庆人也会一样感觉到绿的迟到的。

黄葛树的落叶让人有些烦，但不似秋天那样有种悲凉感。

三十年前的一个深秋，雾气浓浓，寒意开始袭来，门前梧桐树上硕大的叶子一片片飘落，直击地上，甚至可以听见他疼痛的呻吟。那时，我正在陕西，父母、妻子、孩子都在重庆，悲秋引起的伤感直从心底袭来。

而黄葛树的落叶却不会有悲春之感的。因为春天本身就是生机的代名词，绿色已经满地，万物已经复抒，百花尽情绽放，阳光之下人们笑脸相迎。特别是重庆的春天往往来得比较早，现在早已有不少年轻人穿上短袖、纱裙了。而此时的黄葛树落叶，只不过增加了一点青春浪漫的气息而已。如果要说愁，只是愁了清扫街道的环卫工，因为他们扫了一遍又一遍，落叶总是还在，尤其是落叶高峰期那一两天，虽然时间短，量却大，总感觉到是人为一把把从树上撒下，扫帚刚过，落叶又是满地。时常还有落叶直接掉到环卫工人身上，拂了又来，来了又拂，你说这是无意还是戏虐。尤其风一吹，车一过，刚扫拢的叶子又随风而动，这是不是真有点烦人呢。好在聪明的科学家十分理解环卫工人，发明了一种大型的吹风机，架在车上，粗大的风筒直吹树冠，落叶层层叠下，随后跟了清洁车，本来可以延长一两天的落叶，瞬间让人工智慧给清除了。只是零星的小街，步行的小道，岩石边坎处的黄葛树叶，却遵崇大自然的规律，叫走才走，现代清洁工具无能为力，还可作为黄葛落叶对春景的怀念。而这样的树下，时常有对对情人，静座相依，拾几片叶子手中把玩，或远望着江水，江水对面的高楼，高楼上面的天空，天空之上那亢奋的蓝。重庆这春时的落叶，不像秋天那样慢慢的来，轻轻的落，与绵长的日子一起，延长着秋的愁绪。

春天的日子时常伴着春雨，这雨与落叶一起，让人心清气爽，没有秋雨那样会生出许多愁来。春雨一般都是夜里才来，天亮便去，如果说“巴山夜雨涨秋池”有一点愁怀，那么春雨润润街区，打湿了山城上上下下的步道，人们行走在这样的空间，心情是十分爽快的。比如，你一早出门，本来就让环卫工人冲洗得干干净净的街道，又多了一层春雨的柔情，加上片片的落叶，匆忙在上班的路上，有如期待着新的一天又有新的收获，喜悦和激情是充满的。如此说来，岂不要感谢这春天的落叶，黄葛树落叶。

按道理讲，黄葛树并不是非要在春天落叶的。黄葛树的落叶周期是按照他的移栽时间来计算的，所以，一年四季都有黄葛树的落叶在。也可能是为了让我们记住他的存在吧，比如，他到了你的家，为你化了绿，为你遮了阴，每到周年，便以落叶的方式提醒主人：我在。或者也是一种自我怀念。

重庆的春天是常种树的，这些黄葛树大量的在春天里落叶，而让新的绿叶同时在春天里接续，体现着重庆人民春天里勤种树木的习惯，也表达着重庆人民对黄葛市树的热爱。所以，千万不要说这是春风扫了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