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姥爷

去年见到舅姥爷的那一刻，我眼中默默地流下许多眼泪；今年又见舅姥爷，两眼更是泪眼婆娑。三十多年未见可谓与我年龄等长。

去年春节刚过，母亲再一次唠叨起了陈年往事。母亲又哭了，父亲也抽泣着，我心中更是无限愧疚。

母亲怀我那年，正值计划生育最严时期，无奈被逼逃了出去。于是，全家上下都封了门：爷爷、奶奶年纪已大无处可去，大伯家的哥哥哇哇大哭，二伯家的哥哥姐姐嗷嗷待哺，四叔家的婶子挺着大肚子气鼓鼓。爷爷叔伯忍受不了生产队的压力，四处寻找我的父母：打到姥姥家，闹到三姨家，寻到姑老爷家。唯一目的就是要求母亲流产。父母带着姐姐流浪在外，有家不敢回，有亲戚不敢投。沟渠里、小河旁、山坳里、苹果园地到处躲藏，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然而，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母亲记起了住在深山里的舅姥爷——带着身上仅有的几毛零钱投奔而去。母亲刚见到妗姥娘的那一刻，妗姥娘就大哭了起来，道：“我的好外甥闺女，你命真大，你公公跟你小叔子刚走……”妗姥娘的哭不是因为害怕而哭，而是因为疼爱、可怜而哭。就这样，父母亲及姐姐被舅姥爷藏在了深山的果园里，几位小表叔负责每天的送水送饭……

因此每当表叔们来我家之时，母亲总是亲切不已，盛情款待；可是当谈到舅姥爷、妗姥娘之时，又总是流下愧疚的眼泪。这些年来，父母亲为了拉扯我们姐弟俩，天明干到天黑，再苦再难的活都干。当经济稍微好点的时候，父亲学开车把别人的腿给压断了，又打了七八年的官司；那人成天赖在我家，母亲照顾这、伺候那的，终不得闲。当我结婚生孩子之后，又得务工又得哄孙子，更是抽不开身……于是，这些年来一直有一块大石头始终压在了父母的心上，也堵在了我的胸口。

去年，“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舅是死是活呢？”母亲又念叨开了。母亲不是一点也不知道舅姥爷的消息，而是责怪自己这么多年来没有去看望舅姥爷一回，更是责怪自己的忘恩负义。如今，妗姥娘已经去世许多年，舅姥爷可好？我心中也生起了无限的疑问。于是，与母亲计议，春节过后，无论多忙也要去看舅姥爷。

于是，我跟母亲、妻子与儿子，驱车去看舅姥爷。在看舅姥爷的路上，母亲又跟妻子提起那些说了无数次的陈年往事。“你看这是躲藏的那个山坳”“你看这是新华医院（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你看这是我们住过的破山屋”母亲眼前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再现。这时，我透过后视镜，看到母亲的眼角噙着许多晶莹的泪水。

落寞的村庄，陡峭的山路，荒芜的田地。曲曲折折地寻到一个破落的土胚茅草房后，母亲立住了。凝神屏气，推门而入。母亲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能不哭呢？连我也哭了起来。舅姥爷躺在旧木板上（也可以说是床），身上盖着连要饭的都不愿意盖的被老鼠咬了的烂被子。满屋的蜘蛛网，到处的墙窟窿。进去搭眼一看，一个床跟一个炉子的空间尚显拥挤，真是座无可坐，站无可站。缺口的瓷碗倚在床头，豁开的茶壶倒在炉边，凳子腿残缺了一只，泥塑的锅头颓废不堪，柴禾凌乱地塞在床底，尿壶横躺在桌子上……舅姥爷过得真是什么非人一般的苦日子呀！我心中是惋惜、是痛楚、是悲悯？此时此刻，这些词汇都无法表达。

舅姥爷有两个儿子，大表叔在舅姥爷尚年轻时与之吵过一架，如今一直不管舅姥爷。如今，重担全都落在二表叔身上。二表叔又有儿子、女儿，又有孙子、孙女，整个家庭也是顾不过来。对于舅姥爷的照顾，可谓也是一般。然而，综合而看，我认为与大表叔或是村里的其它人家相比，那已经很不错了。可是，这哪里能跟我们城里的老人相比呢？住着养老院，拿着退休工资，逛着超市。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哎！不多说了，那一天我跟我的母亲与妻子是怀着无比可怜而又痛楚的心情恋恋不舍地离开的。

今年，春节刚过。不觉又记起了舅姥爷。初五便又都来到了他家。

走着似曾相识的小道，怀着惴惴地心情，我们逡巡着记忆中破旧的印迹，来寻舅姥爷家。“哪里去了，哪里去了？”我自忖道。“应该是这，应该是这，怎么成了一个豁达明净的砖瓦房了？”妻子喃喃地说。“可能不是在这条道上，是上边那条道吧？”母亲狐疑地说。“不会啊！就是这里呀！去年才来了，可能是翻盖了新屋了吧！进去看看不就是了。”我接着说。我们进去一看果然如此。

当看到舅姥爷安安静静躺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之时，我们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一大半，抑郁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舅姥爷耳聋了，听不到我们跟他讲的话。然而他却一直问我们：“吃了饭没有？”“自己做一点去。”在给舅姥爷收拾房间之时，妻子偷偷地告诉我：“舅姥爷看着你又哭了许多次。”舅姥爷虽然已经住上了新房子，床头也摆上了许多好吃的，然而自己却已不能自理。我给舅姥爷扒了五个桔子，他都吃上了；母亲给他倒了一碗水他也喝了许多。舅姥爷一定是渴坏了吧！？我们在临走之时，母亲给舅姥爷煎好了许多鸡蛋饼，舅姥爷吃得不多。母亲把东西都摆在了他的床头，告诉他饿的时候自己摸索着吃。然而，旁人不喂他，他又怎么吃得到呢？

……

这就是我的舅老爷，母亲的言语中，我模糊的印象中，以及已经渐渐淡忘的亲情中的舅姥爷。若是没有舅姥爷，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如今，舅姥爷僵卧在床上，我却用几个橘子算是报答了他对我一生的恩惠。这几个橘子对于舅姥爷来说算是最大的慰藉，对于我却是久久不能忘怀的伤痛。

听说，房子是国家给盖的老年房。如今，国家富裕，农村也得到了实惠。祖国早富强一天 我的舅姥爷就早一天过上好日子，千千万万的穷苦大众就不会挨冻受饿。最后，祝愿祖国早一天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