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希望有人从我这片荒原地上走过,因为天火烧了我的草屋、衣衫与被褥,我全身赤裸,暴露了所有隐私,放眼搜寻着废墟,还有烟雾在缭绕,老鼠穿行其间,食物与水都没有了。即便有过活下去的念头,也必须有水与瓜果之类来填充肚皮。
来到这个世界不知是为了哪一样,古书上说,人有七世之因缘,富贵与贫穷早有天定。就不知我的前身后世是如何排定的,前生是为人还是做猪做狗,无从知晓。在我如今的心态去衡量,其实做什么都是一样的。抑或是做人,富贵也吧,贫穷也吧,不过是一阵阴云。
何必为一寸土争执,何必为几元钱打得头破血流?假如真有因果报应的话,大约是我前辈子做恶太多,要这辈子来呑食恶果;那么为什么以牺牲善良女性为代价,爱妻的清白之身竟成了我的替死鬼,这是十分不合情理的。用一个年青的生命来开我玩笑吗?这是天地太过残忍的缘故。
我真的一度绝望,可是人,这个高级的动物,除却那一刻的冲动没有抹脖子之后,死亡便会从我身上走开去。于是便开始希望生存下去了,尽管,悲伤依然存在,日子并非会慢慢好转,可是为什么就有活下去的欲望呢?这个问号我也无法释解的。虽然我目前的精神状况需要有能力来帮助。
可是,我又极度拒绝公开的与人言语上的交流,心理上也不想得到亲朋好友物质上的帮助,却十分需要对妻离去的合理解释。这样解释到那里去寻求呢?家人请了许多佛门弟子替妻的亡灵默颂经文来超脱,这样真的妻的亡灵就能到达天囯的彼岸吗?
世间真有鬼神之说?假如有,确实需要神仙鬼怪之手,帮助把那些已慢慢坠落的灵魂提升到一个高度。更需要一只医仙的手耐心细致地把我的那道很深的心口裂疤缝合。于是一直想着二三十年死后也要上天堂,但我此刻绝不隐瞒对上帝的所有不满,我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信念:上天对我妻-长知的待遇是极度不公的。
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阳光了,因为我的身体被痛苦的枷锁囚禁了,灵魂被抑郁挤压。我的脑部一度缺氧,眼里的一切都是荒原,头顶的天空一直是灰色的,每天总感觉头顶盘旋着一百只乌鸦,象极了上帝设置的另一重天。民间都说,黑色的乌鸦象征着恶运,所以我有时候真想一步不走,半句话也不说。
生命的脆弱有时候让人真的不敢相信,那道死亡的阴影对谁来说都显得太过恐惧了,我想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为妻的突然离开而惊呆了。我发现被惊吓过的灵魂,在任何小事面前也常常显现十二分无助,所以我宁愿不承认自己是一个男人。我的女人比我强大多了,她承担了一切,只是她太绝情了,甩一甩衣袖就把我这个男人抛弃了。
曾经,有人说:男人在家总需要负担一些责任,作为一个的丈夫,作为一女孩子的父亲,我曾也这么想过,可是我太柔弱了,我能保护谁呢?我身上无意识间就背上了二座大山,我多么想把山体永远掮下去,一直掮向天堂。可是妻却跑走了。
父母为什么让我读孔孟之书呢?为什么教会我做人,让我有了羞耻之心与仁爱之情?假如我傻一些,糊涂一些该有多好!
有谁能告诉我,所有的不幸降临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的灭顶之灾坠落到我的头上,我真的承受不起的。想了这么多年,脑子常常发痛,并没有变得明智,走不出一个怪圈,却平添许多无奈,看不明白,贫穷的人依然贫穷,富有的人越来越富。而我一直祈祷的平安,追求的平淡也没有施舍给我。
我的希望真的不是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在世间乞求没有人理踩,低贱的灵魂无处可诉说。其实啊,我真希望,我的精神世界在与我妻告别时就应该完全崩溃了,成为世人眼中的疯子,虽然我心中的佛像早就倒塌了,可是我的那道为人父的道德防线却没有崩溃。我确实看到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来临,那山崩地裂的倒塌,那横尸遍野的场面,于是成千上万的灵魂无所依托,没有能寻找到普度众生的救世主……。
如今,就象一个球从山顶一滚而落,发出很大的声响滑到很深的山谷;那乱石堆,那杂草丛深,估计我就是那个浑球,于是我七零八落,肢体破碎了。这个时候,不必自我怜惜,所有悲伤已显多余,哭泣更是无济于事,我已经感觉到腥浓的血与鲜艳的肉沫溅流了一地。
无所归依的魂灵飘游不止,想了许久才记起,是孤身一人上山,只是为了采集一味能救妻命的草药,草药没有采到我就粉身碎骨了。于是我索性不管不顾,就让它布满一地,魂灵痛苦地想着,就从这早上等到天黑吧,从今天等到明天,从今年等到明年,或许有人从这里经过,偶尔就象捏泥一样把我给救了。
其实,一条贱命,就算魂飞魄散了,又有什么可惜?只是,只是啊,慢慢就僵硬在床的可怜的妻呢?想不到,妻得不到药便真的僵硬了。上天为什么这样安排她的命运?无上的主,你是多么的盲目!造物的神啊,你的眼睛瞎了吗?那可是一个佛主派来的女儿,那可是一个乐施行善的人啊!她从并没有向生活过多的索取,她教导过无数未知的灵魂。
我一直想,似我这样的人生不如不来世间行走,可是总有错误发生,让我来还一回孽债!狠不下心了结残余的生命,其实太容易了,只在瞬间便可做到,借口是,有一个不音世事的女孩卷曲在一个墙角处,让人惦记,让人揪心。就让风帮助我,将血肉凑合起来,我仍然肢体不全。这一跤跌得我不轻啊,不要希望有人从这里走过……。
二、
我的妻。这些日子,为夫过得好难好难。口干舌燥,心问脑,问得好累。从你离我而去的那天起,就没有间断过默念与询问:我敬爱的妻,你在天堂可好?我在人间,活得真的十二分的糟糕。这次我真的尝到了,生不如死的味道!
想了这么久,我从未后悔今生与你的结合,婚姻也绝不会是我们的错误。我始终坚持,能与你做成夫妻,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祉。因为我始终把你当作一块珠光宝玉来珍藏。
妻呀,你真的走得太过匆忙了,昨天的所有的一切,仿佛并不是你的错,是上天安排的一场不留余地的悲剧,让我绝望,让我伤心致死。而你就象一只花色的蝴蝶,飞进我的梦里,然后我醒来时,你就不见了;你更象雨后天上的一道美丽彩虹,雨停后只保留了一个弧形的传说。
彩虹虽然是瞬间的,但,没有人能说她不美丽?只是呀,无论怎么说,那一场梦,让一个凡夫俗子去猜想真的太过残酷了。我真的后悔在与你相伴的那段路上没有私语,真的后悔在爱情的暂短时光里没有把你融化在我的怀里,然后让我们凝固成一座石雕让后人观看,后悔没有用我生命的全部,挽住你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凄美。
我含着泪,象一只疯了的怪兽,狂奔在荒野上,搜寻着你的足迹,搜寻着你的影子。只有你传给山谷的声音,听不清你送给我的忠告,却发现我拒绝过你的话别。谁能想到,我家的所有不幸,竟被你一语言中了。你的离去太突然了,犹如晴天霹雳。没有预兆,一场恶梦就在青天白日里发生了。我们相怜相惜的美梦做的时间太短了。太过突然了,就一眨眼,你就化作一股青烟,循世而去。
过去,与你谈论文学创作的悲剧的时候,真的太过轻描淡写,说,那都是一些文人无事闲着的杜篡。现今我们家的这场悲剧,你我成了主角,导演却是上苍,你的同事、学生、朋友全成了配角。刀割肉的场面还在延续呢,妻,你看到了吗,真是血淋淋的直痛到我的灵魂深处。你送给为夫的肝肠寸断的余味真的太过绵长。
剧中,我的私语在你的面前总藏不住尾巴,我们也学习梁山泊与祝英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有的台词一句话都不假。常常总是从晚上深谈到天亮。在戏里,能称知己者是谁?唯有你最清楚。你知道我们之间从不轻易说“爱”这个字眼,但我们真的十分的坦诚。
最后一个场景,冬天的一双飞雁。飞过晴空的时候,你竟被射杀了,于是我落单了。落单的孤雁真的不想苟活,却牵挂着家中的幼雁,多少观众发表了言论,希望男主角能面笑着独行于天地间。可是,我是多么想让导演设计,让我下个场景是让我轻快地向你飞奔而去,然后在天堂入口与你见面。
我真的希望,戏里的阴阳两界也能通商通航。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分界处天天见面。见面时,就让天地作证,让山河作媒,我们再结一次连理,相怜相惜的那份肌肤情。胸口可戴一朵朵玖瑰,双手再次握紧,就象滕缠树,绿叶护红花。
可是啊,叫我怎么说?其实无处可说!世界这么大,导演却不留一处能让我随意哭泣的地方。为夫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在夜深人静,关紧窗户与门扇,没有观众的时候,自导自演,开始流着清泪,小心走进回忆的世界,用心把与你相知相携的二十多年漫长岁月,象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
然后,写上一段段悲伤的文字,在镜片面前扮成一个又一个哭泣与傻笑的姿式。摸一摸你用过的头梳,挤干你用过的毛巾洗上一把脸,再嗅嗅你曾经穿过的衣衫,品品你身上曾经的味道,就这样等待黎明的第一道亮光。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数着日子当着疯人般的演员。白日里往往坐立不安,也有上班的时候,我便跑回家去;在家的时候我便出门跑到外头,碰上熟人就躲避,人与我说话便吱吱唔唔。
然后,我常常坐在你的坟头与你聊天,可是,我的姐妹们却是监工,她们极力反对我这样做,她们说我是她们的同胞兄弟,必须继续与她们相行作伴,所以她们有权利做监护。这个时候,我的智商真低弱,也就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看过锅烧水吗?那锅边的蚂蚁真难受,此时的我,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惨!
三、
雨水淫泡了整整一个六月,山里山外被强行分割了。我几乎把自己关心外界的心窗完全关闭,精神上就象一只困兽,无法挣脱束缚在手脚上的铁索。我绝望,我伤心,我忧愁。曾经我也试着写一些明智一些的文字,读一些醒世之书,来鞭策自己。可是我一直心乱如麻,笨手是无法解析的。
想做一个十分理智的人真难。就如我,一旦失去人世间的最爱之后,活着的勇气也差不多散失了。每天一睁开眼,一种钻心的痛就开始演练。悲伤让我忍耐到了极限,我的五官常常变形,于是本来就丑陋的形象就更加恐怖了。
这段日子我真的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只觉还需要洗脸、吃饭、睡觉、排泄。偶尔打开窗户就发现,雨水象极了伤心人的眼泪,一天又一天地洗刷着无穷无尽的不幸与悲伤。整个世界在我的悲伤中艰难行进,而嗅觉里到处都发出了霉烂的味道。
我知道,天空还是需要晴朗,阴潮角落的小草需要阳光,就象我阴暗的心底需要凉风吹拂一样。至于生活里的雨水真的不能肆意挥洒了,苍茫的大地喝得够足。从同事与家里姐妹们口中,全是水灾,许多人奔赴前线去了。
可是我让绝望的情绪占居整个感情的天空,对外面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便熟视无睹了。因为爱妻的离去,我的生命脉象似乎就停止了运行。妻的逝去也凝固了我融入她身上的血液,脉象的停止让我肢体也变得麻木了。
只是绷紧的神经里,每天还是能记着,那些善心的同事与亲密的朋友们。因为他们对我付出了关爱,我是不能忘记的,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些所有对妻好的人,我都想着要报答。每一天都有亲人对我说:迈出那三尺地吧,外界天空依然明朗,门外的世界依然灿烂!
可是,人非草木啊,忘不了的是,二十多年的恩爱情怀,那一付付刻在脑海里的音容笑貌,那相扶携手一路走来的影子一下子就能忘却吗?不能的!
我的心也曾试着开导自己,放手吧!让美好的记忆成为永恒,让心痛成为一种哭泣的歌。这些道理劝自己太多次了,往往都是以失败告终。绝望的伤口能愈合吗?或许时间的磨合能让悲剧落下幕布,希望同事、同学、朋友们的温情能把我感化。我想只要活着大约就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