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的汉子叫折堂,十七岁时就死了爹娘。三代贫农历史清白,与牛相伴十三个年头。他终年剃着光头,长着一张椭圆脸,一双小醉虾的眼,身高一米六零,却只有八十斤的身板(大杆称称的)。他个子虽小,食量却出奇大,平常的时候一餐队食堂分配的三四两饭,拨到肚里象是没东西一个样。所以他的脸色总是病态的腊黄,营养不良自不必说,连走路也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每天起得很早(他说晚上常常失眠),踩着太阳没有出山之前就把牛赶到低坪矮的山岗上,任凭十几头大小不一的牛漫山遍野去吃草排粪。他无事可做,便躺在草地、或墓地前的空坪或他专用的大盆石床(早年开316国道时那些石匠专门开劈出来用来休息的)上不动弹。他原先还喜欢望着广袤的天空,无边无际去幻想。如今肚子常常饿得发慌,眼望天空久了,竟然会头晕耳鸣。他想不如闭眼养神,这样可以让食物不易消化,也可以蓄存些力气。
折堂小时候的家也算是村里大户人家。他的前面有三兄二姐,原先父母在时,三个哥哥分家时把祖房分成三份,二个姐姐相继出嫁。然后父母又在村口另外搭盖二间简易的土墙瓦房留给折堂。父母相继过世后,二个姐姐曾经也托人给他说过几门的亲事,见面时都嫌他身体弱不经风的样子,家底薄养不起家而不愿意将女儿嫁他。
一、
折堂曾经也有过艳遇。二十七岁那年的一天,碰上了一件,他一生中都很值得骄傲的事。那天早上他把牛群赶往熟悉的这座山,正准备去他的专用大盆石上作美梦时,发现他的大盆石那张“龙床”上正躺着一个美女呢!那细细的腰身一动不动。他小心奕奕靠近仔细看,好象脸很脏,双眼紧闭,象是刚刚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折堂平生第一次这样挨近距离看女人,并且是睡着的女人。他看呆了,在犹豫着要否再往近前去。
从头到脚看了好多遍,似乎惊动了那个女人。她微张着眼,朝他挥了几下手。他转头看看周围,自然是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十几米远处只有没有走散的一对母子牛在亲昵。他想,这一定是招呼我了。他试着再上前挪动脚步,不过他的腿肚子有点儿发抖。而且内心也慌张得如山鼓在擂。平生没闻过女人味的他硬着头皮,壮着老虎胆靠近仔细地瞧。确是一个生病了的农妇,头发慌乱脸色苍白,身着花格子衬衫,脚穿断了前根的黑色凉拖鞋。
她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大哥,救救我吧!我是太饿了。折堂吱唔了一下,说:我怎么救你呢?病妇依旧闭着眼说:你背我回家吧。折堂大惊,说:我可是单身汉啊!我的家你不方便的。病妇又微睁眼瞅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说:我是个乞饭婆仔,不尊贵。我饿昏了,我没有家,你若不嫌弃,你背我回我就嫁你吧!折堂惊得睁大了眼:嫁我?折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十多岁的汉子平生第一次有人亲口说嫁自己。他一阵狂喜,潮涌着热血直冲脑门。他走上前,手触女人时,他浑身象是触电般缩回。他还是呆了许久,然后又迟疑了一会儿才壮胆把她轻轻地从石床上扶起,又迟疑一会儿才慢慢将她拿手搭在肩上背起。女人体重不足四十公斤,还不如一只二个月大的牛犊。女人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他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下山时他的脚竟不抖了,尽管滑了一下脚,但他还是用一股猛劲,很轻快地把她背下了山,背进了自己的简陋的家。
也是平身第一次有女人是自己背进家门的。他第一次流了这么多的汗。把女人放到床上时,他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但他心跳得利害,他很激动,觉得一点吃亏感都没有。折堂的家十分破旧,只有二小间土屋,家具也没有几件更不用说电器了。他这个矮小个子,一伸手却能摸到房檐和瓦片。瓦片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破损也十分利害,大小枪洞洞和猫鼠眼很多。一到下雨天,盆盆罐罐摆成队形,仍旧一地都是溅水,雨点敲击盆罐的声音象开一场音乐会。
灶台很低,猫、狗都可以随意在上面吃东西。由于长时间没做饭,台面上因为近段雨水多已生出了一层绿笞。女人背回家后,折堂有点慌张,门前、门后转动着就不知应该做什么?女人很无奈,细声说:我要喝水,我好饿!折堂这才如梦初醒般,拍了一下头,钻到床底,象老鸡寻食,许久找出一个小纸包,小心展开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牛皮纸,里面是一块年久的发黑的红糖。
折堂提来开水壶,倒了半碗很多沉渣的开水,小心放入红糖,然后用筷子一阵搅拌。然后扶起女人慢慢喝下,红糖有如仙丹妙药一般。女人喝下不到半刻钟,奇迹般坐了起来。女人看了看屋子说:大哥,这没有女人的家确实不象个家,你家也不比我家强。你先端盆水让我洗洗吧。折堂受宠若惊,一阵风从水缸舀来清水。女人一阵的梳理,站在墙上一面破镜子面前,女人竟是一个清丽的美人。她长长的头发,净白的瓜子脸,很年青的样子无疑是生养过孩子的少妇,只是衣裳脏破的原因看不出真实的年岁,大约与折堂年纪相仿。
顿时一种莫名的威力让折堂这个三十三岁的单身汉,倒退了几步。他低头沉默了许久,小心细气地对女人说:你还是走吧!我不配你。女人看了看折堂又眼环屋子一周,叹了一气说:我的命也真苦,天下竟没我落脚的地方!确实你也难供我这张嘴,你们这地方也一样贫穷。也吧,也算你对我有恩,让我赔你睡二晚再走。折堂又是一阵心慌,拿了一个熟红薯给女人,飞红着脸说,我去赶回牛来,不然牛会走散的。他抬脚便走。
那晚折堂没有回家。他觉得这个婆娘来历不明,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也是福祸难料。平白无故的就饿倒在山里的大盘石上,平白无故的就说做自己的老婆,平白无故就说陪自己睡二晚。睡了就走?有这么便宜的事做吗?这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这么随便?他的头脑中有许多许多的疑问无法解答。他把牛赶下山天已经黑了,赶进栏中关了木栏门。然后他就在牛栏旁的墙角稻草堆中双手托脑,架起二郎腿躺下了。
折堂望着满天的繁星他想,她的前胸靠背的感觉真好!想了很多也有故事有情节,然后他就朦朦胧胧睡去…。第二天,天刚有点亮。鸡叫二遍折堂就醒了。他觉得好饿也好累。他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家?去看看那女人?他试着往家走,远远的他看见那女人坐在他的门槛上,似乎在观望。
他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他说:您起床啦!女人没有回答他。女人看着他站了起来,说:你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你又是头蠢牛,一头不会吃草的病牛。说完便头也不回,晃荡着单薄的身子走了。大约也就半晌时光,女人往大马路方向摇摇晃晃的,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折堂依依不舍收回了视线。大清早,村中也有几个叔婶过来看热闹,问了折堂那女人是谁?怎么昨晚亮着灯在他屋里,然后呆到今天早上?折堂又是吱吱唔唔一回,然后,他一声不吭关了房门。折堂着实难受了一阵子。
二、
紧接着这个村进入了夏天的农忙季节。按照往年的习惯,集体食堂要改善生活,举行一次大规模(全村)聚餐。根据折堂的建议和生产队部成员报上级批准:宰杀那头病了半年,从没有没出过栏的老母牛。各家各户出人出力,拿来家什在大食堂大门前的空坪上,搭起杀牛架子和剁肉板,支起灶台煮大锅牛头汤和牛骨头;然后队部还决定做果,糯米、纯白沙糖的“麻滋粿”。杀牛,这可是十几年来头一回(可以记入队部大事记)。消息一传出,村中的小孩奔走相告,胜似大年三十晚,几户人相邀一起杀猪卖肉,然后全村人相拥分选猪腿、猪头、猪内脏。然后,每家每户回家剁肉、捏肉丸子、蒸小角(闽北山区过年时必备的一种食物),到午夜时分才开始放鞭炮关大门。
折堂因女人的事心中无法大乐,但内心暗暗的已经开始计划,怎样充足地利用这一餐的油水,把自己的肚子肥上一段日子。聚餐的前一天晚饭时,他只吃了饭钵中的很小的一部分米饭,剩下的全装进事先准备的薄漠袋子带回家。第二天早上也只吃了很小的一部分饭,只喝了很多白菜叶汤。于是家中的小铝锅装满了一锅都是米饭。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折堂真象是得了水肿病。脸发胖,手脚一点力气都没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很慢很慢才走到家。大食堂门口已聚满了人,大食堂对面的茶楼(凉茶青的地方)更是人山人海,十张大圆桌,二张乒乓球桌已坐半满。这时候黑脸队长从食堂厨房那边走过来,用豁亮声音让大家静静,然后就宣布了用餐纪律:全劳力十个人一桌,半劳力十二个人一桌,闲杂人(妇儒小孩)等十五个人一桌。按发给的号子入座,不准坐错!现在开始排队进餐。折堂算全劳力,找到很宽松的位子坐着。看着其它半劳力和闲杂人等的人叫闹着找位子。
“麻滋粿”用大洋盘端上来了,一桌一大盆。牛头骨汤也端上来了,一桌一大盆。一下子没有了说话和吵闹声,只有紧张的碗筷碰撞声和呼啦呼啦吃东西喝汤的声响。折堂一連吃下碗口大小的十几团的麻滋粿,大块吃着牛肉,又喝了二大头碗牛头汤。肚子快涨破了,筷子还是伸向大盆。突然有人说肚子痛,也有人说实在不敢吃了。折堂却感到十分的头晕,紧接着又十分的很恶心。急跑到隔壁最近的猪圈,往食槽猛吐,大食槽因为先有多人去吐,没有嚼烂的粿半满(很瘦的二头猪也满满享了一次口福)。折堂往回走时,晕倒在过堂间……。
三、
好多天,折堂路都走不动。他的脸更加腊黄腊黄,只等半个月过去后,他今天精神稍好,也不再好意思躲在家中享清闲,便走向田间。想去问一问接替他放牛的折俊(堂弟)耕牛分派下田的状况。折俊还是个十五岁的娃,因为不会读书,十岁上就跟随赶猪种的爹走遍了全公社十个大队的三十六个自然村,见的人和事多了,胆子变大了,人自然变得油嘴滑舌。并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折俊在队里只能算个半劳力,相当于折堂的替补助理。这几天所有可以作活的牛都派下田了。折堂走到耕牛数量最多的“大鳅垅”远远看见整个垅田洋中有二三十人耕作的场面。走到靠河边马路的近处,只见折俊在田埂上挥舞着手脚,叫闹着和豆儿明哥、大头芋小叔说要打赌。
走近时才听清,赌的是前方公路上,卖杏女人挑的箩筐中的“四月杏”。大头芋与豆儿明各人愿出二角钱(那时七角二分钱可买一斤好肉),让折俊把衣服脱光,包括短裤在内,然后光着屁股去买杏,买来的杏由折俊自行解决。折俊说四角钱太少了,才二斤杏(橙黄的杏个大,一斤没几个)不够脱裤子的工钱!折堂笑了笑走到近前说:我也凑二角干不干?看你的JJ长毛了没!折俊说:行!要看给你们看个够!钱全拿来,不要甩赖皮!我不怕你们?他们说,拿就拿!
于是各人都爽快交给折俊手上二角钱。折俊看清钱数没有错,二话不说干脆利落扒了衣服,扒裤子,一件件就扔在高高的田埂上,光着屁股晃着JJ,大摇大摆跑着去买杏。田间一阵轰闹声大起,绝对胜过赶庙会。路上经过的女人们和田间中的老老少少,几十号人看见光身子的官堂朝卖杏子的方向跑去,大家睁着大眼一边呼喊一边看。
然后婶娘们有的抚嘴,有的拍着大腿,几个后生崽故意大起轰,又叫又嚎,有几个小孩不知从哪钻出来,跟着折俊背后丢石头。卖杏是个外村中年妇女,看这光景也在一边偷笑,一边收了一元五角,称了六斤份量很足杏子,随后还多抓二个放入折俊的袋子。
折俊象一条泥鳅似的身子,不忸怩也不害羞。他一路来回跑在田埂上,也不着急穿衣服,就光着身子坐在埂上一个一个塞着吃,还直嚷好甜好香。有几个好事的也跑上田埂,一边装着抢杏吃,一边笑,一边故意伸头瞧折俊的下面,有的伸手摸,便说他那毛没有几根,藏着的毛毛虫太小,太没劲,说他们三个人花的大价钱亏太多了。
四、
又过了二天,折堂正式上工了。队长说折俊暂时还和他作伴放牛。折堂肚子很饿,早上没吃早饭就喝了很多的水,牛赶上山时,折堂急着在草丛间撒了一泡尿。折俊急急忙忙靠近折堂瞅看着折堂裆处,问折堂说:你的东西和女人爽不爽?折堂说:听说和女人就象吃鸡腿,啃猪蹄一样的爽。怎么,你的还没长齐就想和女人了?
折俊摇摇头说:我怎么会想?我是说你干过了还装什么,还听人家说?村里谁不知道,前些天你从这山上背回一个女人,那女人陪你睡了一晚!你不会说没有吧,人家说看到你第二天身体走路都变形了,眼圈发黑,双脚叉着走路。折堂刹那间,气得脸变得扭曲了,忍了许久,一阵苦笑说:肯定又是我隔壁的老婊子在编排我。天地良心,我其实没有回家,更是一下都没碰那女人。
折俊说,那有牛放山上不吃草的道理呢!折堂,不相信就算了,再说就算我和了!又要怎么样呢?告到人民公社去吧,把我抓到医院去检查呗!折俊笑嘻嘻的说,人家不是说要告你。再说那个也查不出来,是说你捡便宜啦,一块肥肉放碗底吃了!不过我老爹还是说你真没用,不拖住女人做百年夫妻,可惜了!折堂说:这又不是到菜园子里去拨菜,到粪堂拉屎!说得那么容易。
折俊嘻笑着拉过愤怒的折堂到大盘石上坐下。然后说:折堂哥不和你说笑了,和你说件正而八经好事。昨天我爹,就是你的叔让我问你愿不愿去“上半门”?他说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兄半年前脚被蛇咬了,治不及时下半身瘫痪了。现在根本下不了床。家里二个儿子都小,他老婆虽也很会做,但毕竟重活、粗活做不了。再说她那婆娘身体很好,所以早就放风说要找个男的上门。
折堂说,他离婚了?折俊,那倒没有。离婚还叫上半门?她本来是想让我到她家帮工,也就是想吃我的嫩草,和我老爹说让我到他家做二年帮工,她等我长个后再给我们家生个儿子。她想得很美,她说我大哥结婚五六年没见生,估计我也没那么容易娶。我爹说,我那折俊还是小牛犊崽,毛还没长齐呢!怎能说不好娶呢?你是想吃我家的嫩草就直说!堂嫂子被我爹说的话呛得满脸通红,当着我爹的面就羞哭了,哭得很伤心。
没法我爹只得说软话。说,别哭!我看我那个长年放牛的懵懂侄儿愿不愿意上门再告诉你…。所以今天就让我来问你,你告诉我,然后我好回话。折堂说,这事可以做吗?“上半门”他的丈夫也愿意?折俊说:本来他丈夫就说去离婚不想脱累她,让她去另找一个男人。但堂嫂说,如果她一走这个家就灭了。确实,一个废人、一个八岁另一个六岁的儿子能做什么呢?为了维持这个家的香火,也算是堂嫂做得名正言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离开这个家。她的丈夫敢不愿意吗?折堂沉默了许久,说,他丈夫躺在床后我躺床前,那多不自然。这还是让我好好想想。
大约只过了几天。折俊和他爹还有折堂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夫,一行五人陪折堂到邻村“上半门”去了。到女的乡村时,乡村街上站着许许多多看热闹的人,这毕竟是新奇事。小孩子一群群,一边跑一边说:上半门、上半门,半门开半门关…。
上门人到门口时,穿戴又红又花的女人却大大方方迎了出来,很有一个新娘子的气派。折堂倒象小媳妇,颤颤缩缩的被乡村妇女小孩指指点点,闹得满脸通红,极不自然。这个家一个大厅两边厢房。大厅上摆着晚饭的酒席,点着几根红蜡烛场面有点冷清。只有男方的五个人和女方哥哥、伯伯。蜡烛照红了大家的脸。折俊爹和女人大伯三言二语,杯酒来往客气一番。然后折堂和女人喝了交杯酒,也没进行什么仪式就散场了。
折俊和他爹乘着天未全黑,早早动身往回家的路上赶。女方的哥伯(邻乡的)也说家中活多也不过夜了。厅堂中就剩二个“新人”。折堂有点晕,问女人说:你丈夫和孩子在那?女人指指后屋说,他在里面,孩子去我妹妹家了。折堂不知是酒醉还是心醉。进入房间时,是女人扶抱进去的。折堂这老处男,不时地瞅着后屋,他早就认识那人,他很想看看里屋那人的表情。但屋外,女人迫不及待吹灭了灯,折堂一惊酒全醒了。然而让他更慌的事,突然听到隔壁屋子那男人在不断地重重地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