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陆天秀的头像

陆天秀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0/30
分享

赌徒的良心(短篇)

一、

官堂参加工作已经十多年了,从来没有想到过脚下的路会越走越窄,到最后竟然滑进一个死胡同。他现在过的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日子。他整天惊惧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把自己诈成了一只过街的老鼠,白天缩头藏尾,晚上才到洞外探风寻食。

他几乎把住宿的房间当作鼠洞或者避风、防弹的碉堡,那木板床自然成了思想周游世界的帆船,此刻他的思绪正顺败势流淌,在险情四卧的江面上飘突航行。他正用伤透了的脑筋,思谋着被毒蛇猛兽围困后的出路。

他已经躺了一夜的床,并没有睡眠。床上被子很薄,体质的瘦弱已经散发不出阳性的温度。窗外缝缝隙间透进一丝一絽的亮光,告诉他天已经大亮了。他闭着眼也能估计出,屋的外头,又是一个雾气浓重的阴天。

这是一个山城,银行的宿舍盖在半腰上,周围树木郁郁葱葱。房间的窗户被一条破毛毯盖着透不进多少光线。房间很象一个地下室,有点阴潮且漆黑如洞穴,让迷糊的人颠倒白天与黑夜。

官堂眼皮十分沉重,但脑子里的思维依然在拼命挣扎,意识中就是没敢停顿休息,感觉那剩下的生命每时每刻都象一匹脱缰的野马,正朝绝望、困顿的峡谷奔去。

这年关已经逼近了。农村的过大年不同于寻常,每家每户不会随意应付。大凡农家人奔波一整年的目的全是为了过个红红火火旧岁年。正月十五之前吃喝喜庆排着队,没有人下田劳作,也没有人喜欢苦着脸。

可是今年的年关,在官堂看来,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鬼门关。他的眼前幻现出了,苍苍茫茫的,浪涛汹涌的一片忧愁海;而身后嚎叫着逼来的是狼群、虎队。

那忧愁海:深不见底,无边无际,扫视周围,不要说路,水天一线分不清东西南北。而那狼和虎一只只竖着双耳,青面獠牙扑来。等到看清时,那就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要债鬼,时刻飞舞着爪子,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都可能将他生剥活呑。

官堂睁开眼终于见到更亮一点的光。他脑子进入了现实中的世界,开始推想着:单位年终结算,财会报表的报送,应该都接近尾声。听说会计科向信贷科提出了许多款项来去不明的质疑;自己属于信贷科科长,还分管一个小型票据业务公司,且公司也正在紧张地做年终经营盘点工作,属下主管的小经理几次在暗示官堂所借的必须尽快归还了,不然亏空无法掩盖。还对他说,前天张行长从开会牟省城挂回电话,说几次打不通他的手机,然后又找了王付行长,然后王付行长找到信贷科,见不到他只见着他的助手。

他估摸着是那一块“浓疱”掩不住要暴裂了?昨天在大门口碰上自己的助手。助手很着急地拦住他说:好多计划要他亲自做,好多疑问要他亲自澄清,还有就是上级审计部门这几天也要到了。行长曾在给付行长的电话中特别交待,这次审计不同于往常,要他慎重再慎重,做好一切面上的迎接准备。悬着的心弦又被揪紧一档。年关给他送来了一道道催命的符!他对助手只能“吱吱呜呜”敷衍了几句,便扭头就走。

床上他翻开储存脑中的污帐,一笔笔粗略计算着,一年当中先先后后,利用许多的借口,也钻了许多的空子,还提心吊胆亲手做了几次见不得人的勾当,从国库、公司帐户、贷款户手中,暗地里报支、挪用、贪污的公款与私款已经累计达到一百多万。而翻开记忆另一页:这一年来,不分白昼,也不分“大场”和“小场”,频繁地出入赌博的场所,带去的叠叠现款几乎每一次都输得干干净净。

由于心总存不甘,让那个黑洞扩成泄洪的堤。官堂十分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也曾有过上百次的自责,心底也有很多次下决心金盆洗手,只是收手之后的残局如何收拾呢?就象骑虎容易,脱身难。他常骂自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然后联想到早年,算命的瞎子就对他说过:这几年要破大财才可免灾。财是破,命也赌了,灾免得了吗?

官堂估摸着生来的本身就没有带来财运,没有财运的人逢赌必输,究连生意场上也是很难得意的。不是说每一次赌都没有机会,而是碰上手气奇旺的时候,对手便装出一付可怜相。

他不知道赌场如战场,心慈手软者必败。这也是一种战略战术,然而他狠不下心,一看对手颓废的样子,倾刻他便有了同病相连的感觉,尔后就象冰天雪地的农夫被蛇可怜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才错过消灭敌人的最好时机,最终却被毒蛇所咬死。

官堂很多时候在馆子里喝上几口酒,就和人胡吹,脑子一发热,拿出单位保险柜里的钱,钻进别人设的陷井、套的圈圈,对方如何明目张胆出老千,他也毫无察觉,胡乱压门,输光几万之后,还要欠别人一屁股的债。

他寻源追踪,觉得最该怪罪的是专搞“皮包公司”的那班家伙,贷款时称兄道弟,天天拖他上馆子、抱马子、泡歌厅,整天嘻嘻哈哈的真有点醉生梦死的味道,然后故意在牌桌上把钱大把输钱给他,竟让他以为这赢钱太容易了,终究暴露了人性的弱点-贪欲,终究是逼诱他上了贼船,染了一身的脏。

他回想自己还是朴实的农村人,还是清洁身的时候,走到哪都是笑脸相迎呼声真是一大片。那才是做人的尊严,做人的风光和体面。假如过往的日子,依旧只是停留在同人喝喝酒,划划拳的日子上,那如今过的不是胜过神仙生活吗?然而时光不能倒转,世上终无后悔药可吃。大约项羽命当绝江东,再学勾贱卧薪尝胆已经不可能了。

官堂开始幻想着,假如利用这被自己输了的一百多万,足可以盖一栋大房子,买一辆高级轿车;或者把一梱梱百元大票拼着摊开来玩,摆在房间的地上,那是多么诱人的图画啊!房间哪还有下脚的地方呢? 

当然对原是公款用于私家的设计,就象一个人画饼充饥,按正常人的心态是不可能私呑的,一个心智健康的人就不会胡思乱想。

可是这个充斥着法律庄严的时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竟然把它偷盗了,并且把偷盗来的输个精光。分析起来,这就是所谓侥幸心理所构成的犯罪,然而犯罪已经成为铁钉钉板的事实。

有时候,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中产生的心悸,最多只流一阵子虚汗(就是流出一大滩的血都愿意),然后赌输的所有都只是在梦中发生的事,虚无而又空泛,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轻快地醒来时,又是原先的幸福平安日。

可是啊,现状的岁月和真实的日子是铁板订丁的事实。就象一首歌里说,假如能让我重新做一次人,假如让我回归童贞,我会好好珍惜,用千万个小心来防护……。

官堂开始反醒和感叹人生的无常:怪你不行,怪我没用?怪苍天吧!苍天其实不长眼,那么救世祖呢?假如救世祖有一个慈悲的胸怀,能可怜我官堂这条虫,做人的唯一一次错,让我反省自新又有何妨呢?为什么让我就这么一次糊涂,马上就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呢?何必当初给我生命又给我智慧?令我有那许许多多的幻想?从少年到青年享受了人世间的温暖,做了那么多的幸福事,走了那么一段宽广又平坦的大道。那些温馨的日子,也曾让我疯狂,也曾让我惊喜,还赐给我上大学的机会,然后还结婚生了孩子。

那时候,官堂觉得他的幸运确实让老家里的乡亲、少年时的伙伴,羡慕了许多年。事实上他假如不嫖不赌,再努力做些职场外合法生意,在这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小县城也算得上是个小康人家了。

可是,为什么要赌呢?这是一个令人无法解答的迷团!为什么?他的脑子开始有灼痛,但还在问:现在这种慘状如何可活?微薄的工资,除了家里日常开销,假如允许余下的用来填补亏空的公款,需要多少年呢?一百多万啊!对任何一个工薪阶层的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官堂再一次扪心自问:怎么办呢?去偷去抢吗?于生俱来朴实和胆小怕事,宁愿饿死也是不能再做这样罪孽深重的丑事了。那么只有等死的份!投案自首吗?似乎是一条唯一的山涯险道。真的是灵魂的无奈!怪道世间有人感叹:事到绝处,上天无门,入地也无路。

他想,这所犯下的一桩桩,要摆平都是火烧眉毛的急。时间象手中燃着的火柴梗越来越短了。他预感到生命趋向油枯灯灭的尽头。恐惧的灵魂,大约不需要去自首,也不需渡过这恐怖的年关,那快散了的身躯就得扣进牢房里去。

他设想到牢房的岁月是极其恐怖的!那里应该就是他短暂人生走向地狱的入口。他不甘心地再作第一百个问:真的到尽头了?朴实的父母苦心栽种的一株苦榄树,还没有长齐枝桠,就这样夭折了吗?假如真象困兽一样被关进铁笼子,我还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只有白头送黑头!真是不孝!

那么家呢?一座房的顶梁柱倒了,还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吗?没有家妻小无以遮风挡雨,在这寒风凛冽的冬天,一群可怜女人们,最可怜的是小女儿!其次是老母亲!更可怜的是善良的妻子呀!还有视我如珍贵宝的姐妹们,她们倒有安身立命的去处,但这么多年来的牵挂和呵护,我如何报答?

二、

伤感令床上的官堂泪流满面,很长时间嘴巴未进粒米,肚子已经饿得饥肠咕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没有落入困境之前,时常每天都要参加几场恶心的“战争”,每一天都要到下半夜才象幽灵般钻进洞来,上床也就象例行公事一般。

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整晚整晚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失眠已经成为一种生物钟上的习惯。脑的思维,那拥挤的流量严重超过了负荷。一到白天出门就得学那过街的老鼠,瞄着贼眼,东藏西躲的,目的是避开受骗的债主。象久卧病床的人怕光,专择僻静处或阴暗的小巷子行走,走路的姿态也歪歪斜斜了,当然也还是怕见到往日的熟人,特别是亲戚一类的更不用说。

官堂想着前些天混在“大场”角落上光磨一个个整天。挨到傍晚冷不防被债主“大头黑哥”揪住衣领,踢了好几下。他对其他赌友说,那鸟人真狠,全不顾往日找我办过事的情面,专往我的下身落脚,幸好还有一些好心的劝阻,否则更惨,自觉已经强不过落水的狗。

他回来时小心脱下裤子,那两大腿根部青紫了一大片,其间冒着血水,虽说一阵阵钻心地痛,又不好找医院上药,就上药了,也得痛上一段时间,不如随它去。他想着,这么一顿打,把多年在市面上摆出来的尊严和面子全打没了,真想和他拼命,钱都输光了,命还值几分?他想一想很不服气,暗暗的从单位食堂里拿了一把杀猪用的尖刀,别在腰间,赶到“大场”。大场上那时已是掌灯时分。他远远地就拨出尖刀造声势地赶去,那眼尖的“大头黑哥”自然早有狗腿报信,从后门溜走了。

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杀人,多半没有这份残忍的狠,只是想寻一点丢掉的面子回来。此刻他感觉下身如针刺般的灼痛。他想,既然生活都如行尸走肉的样子,还管他肉体呢,反正一下子也死不了人。

那天回到家以后,他脑海中呈现出一则短信,也不知是昨天还是前天,他妻子从乡下打来电话说:母亲一直病着,如今活到七十九岁已经不容易了,为了给她冲冲喜,姐妹们已经商量好要提前一年给她做八十岁大寿。

农村人讲究的是杀猪、宰羊宴客。家里没有田地可种,只有自己喂养的几头鸡与鸭,却没有猪可杀,也没有羊可宰,要宴请十几多桌的客人,所需的肉和鱼,当然要他这个老儿子在城里买回家里去;还有就是各类大小的寿糕、更重要的是母亲的新棉袄也该置办。

他估计母亲一个寿辰,花上二三千元是躲不过的;年关在即,女儿已经长高许多,原来的衣服和鞋子大多已经不能穿了,女孩子家爱漂亮,一切都需重置重办。在乡下人眼中,家中有人在城里当干部,并且是银行的信贷科长,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家庭,都称得上“名门”,对于农村大过年的,应付那全家人的新衣和必备的年货,应该是小菜一碟,所以更要买足才可过众目,甚至还要比平常的农家显得富余一些,这样不会给人留下口舌。

往年他总是想着妻子,一个商校毕业的女人找不到工作,就一直在家中做家务、带孩子,看护着自己的老母亲,在人们眼里已经挺委屈了。然而官堂现在的境况他们自然是一无所知。更不知他已经陷入了绝境。他也绝对不想让他们知道。不过,不知道不等于一家人不要吃饭或者不要穿衣。

年关逼近啦,家里油盐柴米估计已经不多了,今年没有买过木炭,没有雇人砍过柴火;难道真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年?或者生火只煮稀饭?冷清清地只听别人的鞭炮声,眼睁睁地看别人大鱼、大肉提回家去,念想着别人,一家家围着火炉,红红火火过大年,自家呢?

三、

这市面上,一到旧历年底结婚的人真多,鞭炮声时不时,一伏一起地响进窗来;细心一听,又觉不对,好象还有脆脆的唢呐声,振耳的是锣鼓队,是送丧的队伍。又死人了,不知是老的还是少年?终究一声锣鼓便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猜想,又是一个家庭空空落落的伤感。

他爬起床,摸摸口袋,好象还有脆纸的碰撞声音。他掏出来看了看,是薄薄的两张原先撕断了,又细心粘起来的百元票子。那是上一场“战争”留下的残余,带着伤痕和眼泪的钱币。还能去场子吗?自然是不能再去了。

台面上估计已经挤不进他的位置,一般没有携现款上赌台的人,赌友们是不会欢迎的。再去向人借,去那里借呢?五街八巷,凡会熟悉的,并且知道住处的都跨过门坎,只是向人借贷次数的多或寡而已。原先场子上的高利贷也借得过多,几位放贷债主已经联合申明不再借。

找亲戚和同学借吧,实在寻不到有钱的对象!以前有的尽管借给钱,也是不多的数量,不过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无论如何要记着人家的好;借不着的也别怪人家吧,大凡街面上走的人,多少听到一点风声,明知道拿出的钱就要打水漂了,再如肉包子打狗,谁个愿意?你想大凡有点心计的人,谁个愿意做明摆的“大头”生意?

就二百元破钱还能做什么生意呢?人头昏眼花的,肚子还是耐不住空洞在不断地叫唤。他想,还是先到小吃店煮上一碗面,放点点儿肉丁填一填才好。他走出门来,走下楼梯时,由于光线幅射,他的眼睛有点儿睁不开了。

他沿街找了二、三家偏僻小店都是关门,打开手机看时,才知道已是下午三点十分。然后他马上把手机关掉,并自责地拍了一下脑门,怪自己真是糊涂透顶,恨自己躺在床上的时间太多了,又一直向行里告着病假,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他只好走到S巷子底的一个小卖部。这里人流不多,卖的东西往往过期,想要鲜新的食物非得到大街,但是他已经没有这份胆量了。他掏钱时,根本没有看清店主的脸,就说买一包饼干与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总共花了十八元九角。他拐回半巷,在另一个巷口,将零碎的一元一角钱丢给坐在地上,伸着手的乞丐碗里,然后习惯地曲了几个来回,挤进全是陌生面孔的体彩站。

他依然低着头不看人脸,寻到最里头,有点霉味的角落,靠着墙壁歪坐在一张矮凳子上。他一边观看票号走势;他用脑时,专选冷球、僻球用心记着,有时也犹豫好久,那些数字看似个个都亲切。他一边吃着发潮的饼干,大口饮着浓烈的酒。

酒在不知不觉喝完的时候,他脑神经兴奋异常,此刻心中只有了一个念头:倾尽所有为之一博,幻想着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会听到贺彩的鞭炮声在此站门口响起,那就是他中奖了。他想,人的命运往往说不清,道不白。他想或许我的命运将从最低谷急转直上而一步登天,或许我还可以到省城去买房办公司,买的当然是那种很大的房子和宽敞的店面。

当然他心底很清楚,这是几百万分之一的胜算。这最后的一博就如最后的一顿晚餐,从此就陷入一文不名的窘地。换个角度想,也不过只是口袋中有和没有,这一百八十元的区别,留着一百八十元自然也做不成一件事,所以不如挥洒一下。

酒精的作用似乎加剧了,晕乎的程度比往日更强烈一些。他下意识地看标签,是烈性的56度,脑中略过一个疑问:不知是不是变质了,是否渗进工业酒精的那一类?他周身开始发热,那头在涨大了,头开始裂着痛,眼睛遮上了什么,视物不清了。怎么会这样呢?他有点慌张,只硬撑着走了二个马步,然后一下扑到店主打号机的桌子上。他只是希望养一会儿神,然后把什么东西打翻了,噼啪直响。

“怎么啦,您?你要做什么?” 

“你是生病了,还是酒醉?要不要叫你的家人?”

“家里电话呢?”

“看你的样子不对啊!还是叫救护车吧!”

“呀,你不是工商行的钱科长吗?这么瘦弱的样子好象又不是!

“生什么病呢?赶快打救急电话吧!”

七嘴八舌的,问的人真多。这个社会好心的人还真不少,有这么多的关心与问候。他觉得好象有一股强光照射在身上。他觉得温暖,就一回儿,差一点要忘记自己是个快下地狱的人。真的有这么多的人围着、问候着感觉真好。

可是还是压不住心底的另一个声音:救我吧!求你们救救我吧!我的心里真苦!不是苦瓜的苦,是黄连、蛇胆般的苦!但他没有力气叫出声来。他心很虚,喉咙缩得好紧,只有拼命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打112的电话。

因为他实在付不起急救车费,更不要说昂贵的医药费;然后他终究发出轻飘飘的声音来,急促地申明自己没有事,过一会儿一定就好。他们并没有真正听懂官堂在说什么?只是他的汹人的酒气,终于生出一种厌恶,最后全部人都转移了注意力。

他尽全力让自己安静,努力克制着,一直在寻找自己以往的那份定力。他抖着手从口袋里爪出唯剩的一百八拾元钱,扔在桌上,那张大的票子又挣脱胶布断成二半。这个时候,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全身上下已经被虚汗渗透了。他对着一张张模糊的脸说:给我打复式票吧!此刻他的脑子异常的清晰,他牢牢地记着刚才选出的号码,那些数字似乎是一道道闪电,他有气无力地报出了:08、18、28、01、02、03、07、36,……。然后他瘫倒在桌子下面,睡觉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先生你醒醒吧,你不能在这里过夜的。”。周围好静,官堂睡在桌子的下面好久了。迷糊中,他的耳边一直响着的电视里机枪扫射声音。感觉有一只脚在轻轻地踢着他。

这时候,他觉得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酸痛,手脚有点麻木,却因为长时间睡眠有了点力气。他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感觉腰的下部全被冻没了。

“你快回家吧,我要关门了!”彩票店的老板似乎已经很不耐烦,对他表现出一种厌恶。他看了看周围依希唤回记忆。当他记起还买过一百八十元的彩票,他赶紧打开手机,发现才九点半钟过了。老板拉长着脸,正在钩下铝合金门。

他说,“我的彩票呢?”,老板冷笑地说,“你上衣口袋摸一下看吧,或许中奖呢!”“难道开奖结果还没出来吗?”“就你?你还是回家对号去!那奖也那么容易拿吗?”“那无论如何也让我先在这核对一下奖吧。”或者说是碍于工作的职责,老板很无奈地,“好吧,再给你一个死心回答也是可以的。”。

“等等,哇噻!我站真有一个特等奖啊!”

“真的吗?不会吧?”

“这么多人买的票,那也不一定就是你中奖啊!今日几百人购票呢!真是奇迹!从建站以来的最大奇迹。”

“请你把中奖号报给我吧,求求你啦!”

“行!你记着吧,08、18、28、01、02、03、07、36,特别号…”

这个时候他真的全身发热了,凭着金融部门工作对数字的特别敏感,他知道已经天衣无缝地对上了号;他只觉得有一股热流涌入脑勺。他竟真的中奖了,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还好绝对有疼痛的感觉!他马上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十二分的冷静,可别疯了啊!不可以象“范进中举”有疯的悲剧。

老板怪声怪气地重复读着数字08、18、28…。

“别念了,别念了!!!”他大声重复说。

然后从地上噔地爬了起来,他疯也似地跑回行里宿舍,一口气上六楼,冲进居室,把整个人甩到床上。“咔嚓!”一声惊天动地的断裂响。估计床板至少断了二块,整张床全散了,这算什么呢?他喘着粗气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胸口似有东西堵住了,又似乎撕裂了,好闷人啊,他差不多晕过去了。他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做梦,是他确确实实地中奖了。可是他也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口袋一文不名,就连明天去省城领奖的车费都付不起。

他实际上也就是拥有一个很美的梦、一张纸展开了一个金壁辉煌的富翁世界。他拿出彩票,很痛苦地亲了几下,就象是对着他的亲生女儿,彩票上沾满了他溢出的口水。不!他亲的应该是他的整个世界。

有了这个世界他可以重新做人了,可以做一个体面又有风度的人。古语说:钱能使鬼推磨。鬼缠着他进地府,现在他觉得可以叫小鬼把他送回来了。还是需要冷静吧!再冷静!他的心跳太利害,觉得差不多跳到嘴的外面来。

他强撑着打开房灯,一点也不想收拾已烂散的床,感觉脚脖子的沉重程度,就象突然被人灌入毒铅水,摇晃着走到写字台前,脑子开始筹划今后的生活:首先把公款填满吧,然后还清外面的所有债务,特别是高利贷;然后可以在乡下盖一座漂亮的房子,给母亲、妻子、女儿都存上一大笔的钱;姐妹们也是要分的,各人就五万吧!慈善事业也要做,希望工程也要捐。然后辞职吧!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到山沟姨姨家里去,到只有一二家居住的山岰里吸取些清鲜的空气,吃一些野菜…。

突然他觉得胸口撕裂开了大口子,有血大股涌动,心虚成一张薄纸,脚千斤重般再没有气力行走。顿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可怜!象掉进冰窟窿,全身冷得发抖。他此刻的安全糸数,就似那被父母抛弃在荒野的婴儿,有一群群的野兽寻来。

他多么渴望立刻能看到他的家人,特别是他那一向对他温存的妻子。他的身体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血液,似乎只留下一具皮包的壳子,颤抖着变黄变瘦的手,点通了乡下老家的电话,只听对方“喂喂!”的声音,他已经声嘶力竭了。然后他断断续续地说:你马上来吧,不然来不及了……。

(后记:官堂的妻子同十岁的女儿,当晚下半夜就租了“小三轮”赶到他的住处。单位宿舍一阵慌乱。门是办公室主任叫人撬进去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