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雨水特别多。下了多天的小雨,黄泥地喝饱了,大河、小溪水流湍急,户外无处可游。而呆在家中也十分闷气。随手摸一摸墙壁,那上头都挂满眼泪大小的水珠。仔细观看墙角水沟,那边边角角上都长出了霉味的花瓣。
今天是星期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赶走了阴云,天空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我的心情也随着轻快起来。住在机关宿舍里,好多同事邀请朋友来打牌,而我一直不喜欢这一口。
平时家中有妻坚守,我便无事可做,吃过早餐便穿过大街来到单位自己的办公室,想看看书或写写材料。还未落坐,就听到窗户外面的树上,有几只鸟儿嘴巴真的很啰嗦。我走出办公室跺了几下脚,本想赶走多嘴的东西,却只惊动几片树叶无声飘落。
随着鸟儿在大树上惊呼,竟有几个农村的汉子从大门外走进院来,并且直呼着我的名字。我认真一瞧,真是吃惊不小。竟是三个童年时亲密小伙伴。他们和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交往,原先在乡间也有过碰面,也有招呼但真正聚在一起却从来没有。
三小伙,面目有了许多陌生,但少年时的模子还是依稀可见的。他们有一个笑哈哈的,有一个眼光中略显了几许生份,另一个则缩躲在背后。我想他们的性情大约和从前依旧和从前没有多大差别。
我热情地让他们进屋。一阵寒暄之后,他们说只是秧插后农闲时节有了一些时间,乡下人常想着到城里逛逛街,穿伴儿邀在一起聚一聚。因为大家都已做父亲快有孙子了,有的事也可以让儿女们去做了,也就常想着过去时的同学、同乡。
也因为乡下人经济还不够宽裕,到城里后想来想去,城里还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少年伙伴。于是一商量我们就找来了。大家说,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请我们喝酒。
我说何必找什么理由呢?其实你们早就该来了。你们到城里其实都可以来找我玩的,在城里由我做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么多年了,能让你们记起我这个小时候天天同尿一壶的把戏,其实真是我的荣幸。
家长里短,我们天南海北聊了几个小时。于是我便找了一家小巷里的小酒楼,因为这里客人不多,自然我们也就可以安安静静的叙叙旧。拿来一箱“七斗金”每人先分三个。
酒过几圈,席间大家约束与客套也就荡然无存,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家庭生活里的晕荤故事。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家都挺难。想一想,日子过得都不容易,说到悲痛处,席间气氛有些凝重。
然后我故意把话题转到了少年时的砍柴生活。那可又是一个个眉飞色舞,好象那才是欢快、美丽、幸福的神仙生活。
那是七十年代,农村大多烧“老虎灶”。山上大人们砍的是大树的干,都是用来盖房、搭架子之类用的,而小孩们则去上山捡些枯枝殘叶专门供灶烧煮饭。
尽管是一些枯枝殘叶,却也要到很远的山岰。那爬山涉水走个十几里的羊肠小道才会到达,也就是捡枯枝的地方。那个地方一般是很茂密的森林,很阴很暗的世界。草丛茂盛掩盖着溪流,当然长虫蚊虫特别的多。
我们一般是星期五的晚上就邀好要上山,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就得起床动身,睡眼蒙胧时就紧赶着路,到山上一般是要挨到半午时分。然后还要坐在小溪边歇一歇,喝一阵的泉水,撒一泡的尿,讲一些小孩们不着边际的故事。
然后才钻进树荫下,观山势。我们并不是就开始取材捡枝,而是要先到山枣林、梅子铺里捡一些成熟得掉落地上,已发黄的山枣和青梅,或是爬到长满青笞的树上,用竹杆子敲打包刺的栗子,或是上树去采“鸡爪果”。也有到草丛间挖茂盛的野菜、树灌中偷拔鲜出泥的竹笋。常会有蛇和蜈蚣从跨下爬过。
有一天,我们是先偷挖了许多刚冒尖的嫩竹笋,然后才开始捡枝柴,最后把竹笋梱藏在枝丫柴的中间,为的是不让人看见。哪想!那上村的看山老头(林业员),碰巧来巡山,看到被拔掉的一小片竹林丛中那斩新的根痕。
知道偷笋人不会走远,便满山遍野地叫号寻人。寻到山腰,正好碰上我们收拾着要下山,就在那半山上,我们被气势汹汹的老头镇住了。老头绑起脸孔正欲发作,一眨眼却看到了我。我也认出了他是我的一个远房的亲戚。
他说:“小弟,怎么是你啊,你们这么多人来砍柴,怎么敢去拔那笋,那笋是禁挖的,幸好今天是我来巡山。若是被别人抓住了罚款不要说,人可能还会被关起来。”他说着就挥了一下手“你先走吧!其它人留下来”,他对我的同伴依然很凶。
他挨个把我的三个同伴的笋全数从枝柴间掏出,然后一句话没说就拿走了。瞬间同伴们对我冷眼相对,个个一付不睄,看着我不顺眼。
因为大家老早就盘算今日的收获,哪想一下子竹篮打水一场空。计划全家人一个星期可吃的菜就没了。他们把愤怒迁移到我的身上,也许是说我不求那亲戚。我真的好委屈,我真的希望那亲戚也把我的笋也一同拿走,那样我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由于出师不利,大家下山的气氛不高。到了接近傍晚,我们才懒懒地走下山,才走到起点的山角。我们的肚子都在“咕咕”直叫。大家都没了力气。我们只好走一段段歇一次。我们心目中的头儿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我们叫他“大条”,人大些,那条根也粗些。
所以他的鬼点子特多。我们一般听他指挥。又到歇脚时,他又有了主意。他带着我们去田垅角的那家独户人家后园,翻墙去偷摘杏子吃。
我们轻手轻脚走到房前不见有人,只见满树灯笼似的早熟杏,心中暗喜,眼看着,那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大条命令最小的“泥鳅”爬后园的围墙,要我掮着泥鳅屁股。
泥鳅刚爬进,就听到大黄狗的狂叫声,和一个老太婆颤声破口大骂。我们在墙外的人拨腿就跑。老远却见,小泥鳅慌张就从内屋冲出,后面跟着几只大黄狗和一个老婆婆。只见他恨他娘少给他奶吃,落得今天力气不够。
他的破裤子被一只狗咬住,他挣扎着和狗打架。他那本来就破的裤子,经他挣脱时,屁股全露了。白屁股上被狗咬出血水,不过他没敢哭。被追赶的剌击给我们带来了莫名的力量。临近的危险,同伴们担起柴伙,以飞快速度出了二道山。
我们终于走到村边的小溪旁。伙伴们把柴担往河边一丢,尽管气喘嚅嚅,还是麻利地扒光衣裤,都是光着身子下河。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开始犹豫,我又与众不同,不愿将唯剩的内裤脱下。
我感觉已经长大,不能老光屁股不知羞,实在不能象他们到处放电不知耻。可是同伴们却不这么认为。每每我越是遮遮掩掩,他们越是对我不尊。
此刻大条似乎突然想到笋被收缴的不快。他向其它同伴眨眼发出了信号,乘我不备的时候,又一次对我进行了突然攻击。他们就如一群饿昏的小狼向我扑来,他们按住我的手脚,七、八只手齐齐用力,把我的短裤扯破了,然后把我的命根儿又拉又扯,有的还给我撒沙子,涂上黄泥巴。
说是给宝贝贴金。然后嬉笑着,说一些极下流的话,尔后才一轰而散。
被欺负之后的我很是伤心。我索性闭上眼四脚八叉躺在河岸上不起来,眼中涌出无名的泪水。等他们洗完澡,上岸回家去了,我还不愿动。直到天很暗了,也好象有一群母猪带崽走来。
这时候我才一个锂鱼打挺,抓起衣裤往草丛中钻去,慢慢地穿衣,慢慢地清除根上的泥污。然后我还是很不情愿回家,总是到了天全黑。路上很少人影的时候才担柴回去,去见母亲。
母亲见我无精打采,以为是砍柴累的,便摸了一下我额头没说话。我一句话也不愿说午、晚饭都没吃,就躺在后门的石板床上看星星,想着那天空外的心事……。
这场饭局当然很快就结束了。然而童年的趣事却开始勾起了,那份已让岁月磨损得发黄的记忆。人生说其短暂也不假,但值得珍惜的东西也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