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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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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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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轶事

江南轶事

一、

最难得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最是宜人。太阳没有了盛夏时节那样火辣辣的了,天空瓦蓝瓦蓝的,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弥漫着烦躁、令人窒息的暑气了。间或一丝丝晨风扫过如巷的街道,一两个光着膀子,穿着大花裤衩的男人,八字形站在街道当中,长长地打一个哈欠,双臂高高地举起,懒懒地伸一个懒腰,睡眼惺忪,别提多惬意了。对望一眼,微笑一下,一个回到自己屋里,剩下的一个还在抱着膀子,嘴巴一抿一抿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定格在那里。

一个上身穿圆领黑地镶着红边的汗衫,下身着粉红色紧身衬裤的女人,来到外头,对着光着膀子的自家男人嚷嚷:“你看都七八点了,还不摆摊?”

一边嚷嚷,一边还不忘拿出唇膏,在自己一动一动的嘴唇上划拉几下,嘴唇瞬间就生动起来。

刚起床的女人可真养眼啊!你看那刚刚洗过的脸上还带着毛巾擦拭过的红晕,刚梳理过的发际油光水滑,刻意渲染的金黄和专门烫成的大波浪,把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衬托得那么雍拥、贵气;汗衫前面高高翘起,浑身上下熟透着:丰腴、圆韵------

“嫁你这么个男人,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的好福气!样样事情都等着我自己动手!------”女人弯腰从屋里往外搬出两条长凳。

“嗨,急什么呀,这么好的天气,今天上街的人一定很少。”男人快活地拍打着自己的光膀子。

“就你晓得------”

“本来嘛,乡下人都要趁着天晴割晚稻了。”(乡下人本来就不多,还都是些老弱病残的)

“那就不要摆喽!”女人又搬出一块长板,站直身说。

“你看人家不还没开门吗?嘿嘿。”男人依然嬉皮笑脸,朝着隔壁呶呶嘴。

谁知隔壁是男人最不能提的。

“你没人家那么好福气!”女人瞪了丈夫一眼。

如果说刚才的数落是女人习惯性节目,那么这回可真就是专题节目了。其实男人是知道的,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贱,好像不惹自己的女人生点小气,数落点他什么,他就不快活似的,偏要去撩拨一下,添一把柴火。

“嘿嘿------:他知道女人的气不打一处来了。

前不久,就门前的空间分配问题,这家女人跟那家女人发生了点齿唔,就差没有肢体接触了。倒不是没到肢体接触那程度,而是当那家女人揎衣捋袖、疾步前来的时候,这家女人本能就先自后撤,退回自家屋里去了。倒也不是这家女人打不过那家女人,或者打起来就比人家差多少,而是这家真的很怕,很怕那家人。

“人家镇里有人,县上又有人,公安局有人,法院又有人,你能跟人家比?!”

女人想是搬累了,双手叉腰看着男人低声喝斥。

正说着,那家门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少妇走出来,眼睛往这边一瞟。这个女人也算有些姿色的,可就是面目紧绷着,就跟人家欠着她钱似的,没好脸子。当看见这家还算知趣,所摆的摊子跟自己家摊子常摆的地儿还有段距离,便返身准备回屋。

“嘿嘿,起来啦。”这家男人见那女人看见自己家摆的滩子没说话,便腆腆地上去搭讪了,估计是想修复如前的关系。

“啊------啊,起来了。”矮个子女人爱答不答的应了一声。奇怪的是,先前这家女人刚才那怒火冲天的样子,一下子没了,悄没声息就回到了自己屋里。屋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就是个息兵罢战的避难所啊。

矮个子女人进到自己屋里,这家男人知道自己的使命来了——摆摊子的事得由他来完成了。自己的女人还怎么摆呢?跟人家争了好多天,现在还是不得不让步,这种屈辱她能接受得下来么?话说回来,不接受又怎么办呢?总不能不做生意了吧。咱来接受吧,谁叫咱是男人呐?谁叫咱是没本事又没靠山呢?

街上一切如常。

这是长江南岸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镇,因为靠近两山一湖,所以也还算有点繁华。两山自然是九华山、黄山,一湖是太平湖。九华山,风景秀美,佛缘广深,每天信客如云,游人如织。黄山那就更不必说,国际性旅游的好去处。自古有云——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通过这句赞誉,你就用心领会此山的风景绝美吧。至于说到太平湖,那是毛泽东时代兴修水利,当地人截当地的一条喇叭河而筑成的一座水库,时称陈村水库,现改名叫太平湖。当年作为农业灌溉之用,现在早已辟为旅游度假的商业所在了。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没错的。

说小镇繁华,最主要的原因,还因为这里是九华山北面的集散地,莲花佛国北边的门户。这里的历史渊源比较深厚。早在大唐李白的“炉火照大地,红星乱紫烟”时代,这里就“郝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了。大明帝国开启时期,这里曾是朱元璋打败陈友谅的发祥地之一,朱元璋帐前第一先锋大将常玉春率领的大军就驻扎在这里。一时间人烟稠稠,各色商铺摩肩接踵。抗战时期,日本人攻打九华山,两次重创该镇,终因菩萨慈悲为怀,共产党政府治理有方,战后又得复兴。

这是一条几百年的老街,最北端是两河交汇之处,有一座三拱的大石桥凌空飞架,经年卧波。据说那座桥的名字还是大清帝国康熙王朝名相张英所取,名曰“彩虹桥”。其背景和意义,虽有待考证;但沧海桑田,却常读常新。

离桥百十米处,是一处寺院所在,红墙黛瓦,钟磬长鸣;名字已记不大清楚,但香火旺盛,信客倍多。往里走两边商铺便是鳞次栉比了。糖、烟、酒、日杂用品,土特产及刀具铁器家什;再往上,一溜长长的布衣鞋帽商店;再往上,家用电器,五金文具,床单被罩等等等等。往左一拐,九十度直角,一条新的街道忽然宽阔,东向延伸过去,直到前面一个十字街口,再往东便是通往九华山的大道。整个镇的大体格局就是如此了。

先撇下其他不说,还是回到布衣鞋帽这一区段来。这一处商店,门门相对,户户紧挨。空间仿佛还是不够,又都各自(擅自)延伸到门外,拓张到门面有多宽,屋外的空间便有多宽。本就不宽的街道虽说是公共场所,如今却变成了私人领地。上面或用彩条布,或用农用薄膜拉起来,晴遮太阳,阴挡雨雪,把个整段街面占得是满满当当。过往的人最好是侧身而行,而且慢慢走,别着急,轻移步,两边看,一不小心碰着谁家货物,你就有扯不清的官司了。更让你憋屈的是,下雨天里,你打伞从这里通过是不行的,雨水从伞上溅下来是要打湿人家货物的,而这些货物是不能受潮的衣袜鞋帽,你就请等着赔偿吧,你不赔偿自己买下来也成,反正不能让商家卖不掉,砸手里了。你若不打伞通过,时不时、冷不丁兜头“哗”地给你来一下彩条布或是农用薄膜上接下的雨水,淋得你浑身如落汤鸡一般,那个就笑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你不能发作,你得不声不响地走掉,因为淋到你身上必然也会溅到他的货物上呀,你发作了那又是扯不清的官司了,只能是这样,各自认倒霉。不然你还得买下来,或者赔偿。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呢?

来这做生意的人家多半都有点来头,否则,难!因为改革开放,商业发展到今天,竞争已是越来越激烈了,货源一样,价格一样,那么能做成生意的自然是靠脸儿熟的。不仅脸儿熟,最好还要沾亲带故。好,你来此做生意,工商呀、税务呀、政府呀你都一应俱全了,是不行的。一二三年你只能混个脸儿熟,与顾客混个脸儿熟,与街坊邻居混个脸儿熟。与顾客混个脸儿熟是想顾客在你家买东西,与街坊邻居混个脸儿熟就是混在这儿做买卖的资格。你想啊,人家做生意做得好好的,你来了,你也做,无疑不是跟人家饭碗里头抢饭吃吗?人家乐意吗?不乐意怎么办?不乐意一定会挤兑你,不乐意后果很严重!因此也有冒然来的,一开始信心满满,大张旗鼓,热热闹闹,欢天喜地,以为从此就会过上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好日子了。殊不知一段时间之后,门可罗雀,再往后便无人问津,冷冷清清。只见隔壁、对门,衣长衣短,客来客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故意气你似的,风生水起,声音都高八度。而你灰头土脸,站在你的铺面之间,手足无措。这还是轻的,你可能还被生上什么肺结核呀、乙肝呀等等传染性疾病,连你早先的熟人见到你就像见了瘟神似的,躲着你走了,你腆着个脸儿喊都喊不回来。那时候你是好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呀。你心里一定会感叹,世事难料。一定会懊悔,做什么不好,偏到这来开店!

不多日,你便销声匿迹,日后上街,三年你都会躲着熟人(前儿是熟人躲着你,现在是你躲着熟人了),而你开店时的左邻右舍见到你时,又是笑容可掬了:“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去了?都想死我了!你不做生意啦?”一副吃惊惋惜加痛惜的样子。

你说:“我没那本事呀!”

“瞎说什么呀,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嘛,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呢?真是!”

当然你也知道她们对你套近乎是有理由的,她们也得让你在他们那里买东西呀,她们也得保持跟你脸儿熟呀。

现实就是这么酷!不是酷!是残酷!

当然,你若大有来头,上有人罩着,街坊四邻自然是看你的脸色行事,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那是一定的了。否则,这一段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商家,怎么还会挤得那么满满当当呢?

八点钟不到的时候,隔壁两口子摊位上的商品基本摆布停当了,早饭差不多也吃下去了。早饭很简单,男的到下隔壁五六家的早点铺子,买了几只五香卷子,女的则在家里熬好绿豆粥,小菜是家里腌制的咸萝卜菜。

男的个头也不是很高,胖胖的挺壮实,蓄个小平头,三十来岁年纪。大约平素吃香的喝辣的多了,营养有些过剩,腮帮子上便长出横肉来,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吃喝好了,泡杯热茶,端把摇椅,就着那临门的一小堵吧台,躺将下来。矮胖女人则坐在门外一个小矮凳上,就着前面的一个大红塑料盆洗衣服。一时间刷刷的搓衣声放肆地响。早起的那两口子似乎很早就没了声音,不知在屋内还是在哪里。

如那家男人所说,乡下人正忙着收割他们的晚稻,所以街面上几乎没什么生意可做。

这也是乡间小镇所特有的现象:所有商家都如同非洲草原上旱季里的食肉动物,煎熬着等候农闲之后乡下人上街,或者等候大批大批候鸟般外出打工的人们回来,他们好狮子大张口。当大批大批候鸟般打工的人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什么样的手段都能使出,什么违心的恭维,什么恶心的献媚都能用上,目的只有一个,丢下你的钱来。而在外头,一年四季忍气受辱,一年四季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些许积蓄,回得家来,为了一份孝心(对父母长辈),为了一点爱意(对妻儿子女),还为了一丁点可怜的自尊或是巴掌大小的脸面,不惜咬紧牙关,一掷而空。第二年,又是两手清风持一张单程车票远赴他乡。倘若你没买东西,不去消费,你就会背上不孝顺,没有爱心,甚至脑子有问题,在外面混得不好等等恶名。想来我们这些候鸟们也着实伤悲呀!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就是镇工业区里一些个私营的小厂家,半开半不开,死不死、活不活的加工生产。这里头有一些时不时来光顾的顾客——这些顾客她们多半都会奉若明星的。

九点钟的时候,有些店主实在打熬不住了,小方桌在街道旁摆上,几个相与的坐到一块,扑克摊子这就摆起来了。斗牌的方式不外乎斗地主,输赢不大,皆在十几二十块之间。

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到了矮胖女人的店门前。

倒不是这个人来的不是时候,大家正忙乎,忽略了。可以这么说,有的店主吃饭以后就踮着脚翘首在望,但凡有个什么人来,都会热情洋溢地凑上前去嘘寒问暖,以期能够在他的店里买点一二,可是望眼欲穿,也不见来人,而这个人就这么站在了矮胖女人的店门前,却没人知道,有时候时空就是这么有意思。

“都在家嘛。”来人说了一声,像是跟这家两口子打招呼,又像是自言自语。关键是人们根本就不怎么认识他。

这个人也实在是普通,六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头,南方极其普遍的小头小脸,不算精瘦但绝不是胖子。不过听起来声音倒不小,洪钟般的,把个矮胖女人吓得一个哆嗦。

横肉男人先是摇着摇着,后来竟把眼睛闭起来了,早上八九点钟闲着没事,不正是打盹的好时候吗?

“有什么事?”听见有人在身边说话,横肉男人睁开了眼,但见是个老头,眼睛又闭了起来,估计在他的眼里,老头肯定不会是到他的店里来买东西的。

“是有事呀,不然来你店里干什么?”老头进了几步,边走边说。

横肉男人似乎有点不大情愿搭理这样的顾客,拉长声音:“你有什么事?说。”

“买点布料。”

“买点布料,你买布料?”横肉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怀疑地问。

“买点布料就是买点布料嘛,不然跑来干什么?”老头重复一句。

“现在的布料可贵了。”矮胖女人抖了抖手上的肥皂泡沫,对自家男人望了一眼,又有点期待地说了一句。

“我又不买多,管你贵不贵。”

看来老头还挺开通。

横肉男人见女人接了活,便没动窝子。女人走进吧台里边,回头看了看老头:“你要哪种布料?”

“随便,就那一块吧。”老头指了指那卷铅灰色的布。

“那块是涤卡的,要九十块一米耶。”矮胖女人说。

老头似乎听不真切,一只右手擎到自己耳朵跟前:“好多钱一米呀?”

“九十。”

“哦,来两米吧。”老头想了一下,又说:“我只要两寸宽。”

“两寸宽?------”轮到矮胖女人怕听错了。“你是真买,还是假买呀?”

“当然真买呀,不然跑到你店里干什么?找事呀?”老头重复三遍了,又是声如洪钟。

横肉男人可不耐烦了,“你管他买多宽,反正九十块一米,一百八两米,拿钱买货。”

这分明就是在欺负人,你知道人家只要两寸宽的布料头,找块布料头便宜点卖给人家,不就得了,还要扯那么贵的整块面料?

“拿钱买货,这不是钱吗?”老头似乎被蒙在圈里还不知就里,拿了两张红红的百元钞说。

“扯给他。”横肉男人昧着良心指示自己的女人。

女人还是不放心。“我扯下来,你可要要呀。”

“要!”

“我可跟你说好了,不要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横肉男人盯着老头,一副厌烦的样子。

“------”

停顿了一会。老头微笑着看着横肉男人说:“要嘛,怎么会不要呢?”

“你一个老头买布料,真是少见。”女人说。“刺啦”两寸布料头扯下来了。

“看好,两米,只多不少。”女人递过布头。老头上前接过,拿到屋外,对着太阳,俩手拽一下,还真结实。

“到外头说话吧。”老头边说边走。

横肉男人两口子没反应过来,看着老头往外走,便喊起来:“给钱呀!”

老头在街心站定,双手托着布头,像藏人敬献哈达一样。说:“到外头来呀。”

空气遽然紧张,横肉男人一下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矮胖女人也紧跟着出来了。

“你们昨天干什么事去了?”老头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一如池塘的深秋之水。

“你问这个干嘛?”横肉男人傲然的回答说。

“你们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头继续追问。

“我们干什么用的着跟你汇报吗?你当自己是老几呀。”

“我不是老几,我就想问问,怎么啦?”

横肉男人一步一步逼到老头跟前。老头也不示弱,站定身子,一动不动。

“拿钱来!怎么啦!”横肉男人大吼一声,两指直戳老头面部。

搁一般人,这一下子就给吓蒙着了。打牌的人、逛街的人,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都把眼睛对着这边望过来。

“拿什么钱?你凶什么?”老头也抬高了声音。

“老不死的,我看你怕是活够了,一把年纪了,买东西不给钱!”横肉男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凶什么?你当老头子我怕你呀!”

“拿钱来!不然老子打死你!死老头子!”横肉男人二指变抓,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

打牌的三下五除二,解除了小方桌上的物事,消失了。原先站在街上发呆的人,闲逛的人也消失了。

“老不死的,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你松手!你松手!”老头在争扎。

“老子就不松手,你又能怎么样?!你!------”骂着骂着,横肉男人就发觉自己骂不出话来了。

老头那块布料不知什么时候就勒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且越勒越紧。

紧接着,横肉男人感觉到自己的双臂不由自主的被一双钳子一般的手攥着往后扭。

“你要干什么?!”矮胖女人也尖叫起来,反身跳到自己店里的吧台上,操起刚才扯布用的那把大剪刀,发疯地向老头冲来。(这下反应倒很快)

“姑奶奶跟你拼了!------”

此时老头已然撂倒横肉男人,并且一只脚踏着横肉男人的后背,百忙中两只手擒住发疯女人握着剪刀的手腕,顺势一托,竟把矮胖女人托得双脚离地,身体横悬空中,随即“吧唧”只贯到水泥地上。

这一跌可不轻,矮胖女人差点没背过气去。

“哎哟------打死人喽!救命哟------”

矮胖女人失魂落魄,杀猪般在地上嚎叫,半天爬不起来。

横肉男人反剪着手(布料头缠住了)被老头骑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却哼哼唧唧。“你放老子起来!”

“你不是横嘛!”老头也恶狠狠地回敬。

“你打了老子,老子不放过你!”下面的色厉内荏。

“打你这么个人渣,为乡里除了个公害!”上面的以眼还眼。

横肉男人在争扎,矮胖女人则在嚎啕大哭。

“有种留下你的名姓,老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凭你个畜生,十年之后也奈何不了我老人家。呵呵!”

“有种你报上名姓呀!------”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你就是晓得也无妨!”

两个一边扭打着,一边还斗着嘴。正应了合肥人说的话——嘴不怂。

横肉男人还在争扎,可是愈是争扎,愈感到老头的屁股压的更重。真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更狠的压迫呀。

老头身体压在横肉男人身上,两条腿还架在矮胖女人身上,矮胖女人竟也动弹不得。那把大剪刀被撂到一边,白晃晃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你是不是前天跑到纸箱厂打人了?”老头问。

“你管不着!”横肉男人说。

“叭!”老头就手就往横肉男人头上一摁,横肉男人一个嘴啃地。

“你儿子那么一丁点大就不学好,跑到纸箱厂偷东西,厂里还不能管?!”老头还问。

“没有偷!------”横肉男人顶。

“叭!”又是一下,再来个嘴啃地。

“你夫妻跑去讹人家医药费不算,还把人打伤在医院里,你们讲不讲理?!”

“你管不着!------”

“叭!”再是一下,直啃得横肉男人鼻青脸肿。

“象你们夫妻这么横的,我老人家不出手,那老天都不答应了。”

“你打老子,老子会放过你?!”

“我老人家今天就是特意来打你的,怎么着?!”

“你等着!------”

“老子干嘛要等呀?现打着快活!”

“你等------”

“叭、叭、叭------”小鸡琢米一般,响声震彻整个街道。

横肉男人这回算是受够了,只怕出娘胎也没遭受过今天这么击打。

“哎哟!哎哟!”只叫唤起来。

“叭、叭、叭”老头似乎摁上赢了似的,狠劲地摁,不松手。

矮胖女人开始求饶了。“不要打喽!打死人喽!呜呜------”

大约二主平日里街坊邻居差不多也得罪光了,这边打成一锅粥,就是没一个人来拉个架,劝个和什么的。

“你们不是横么?全开锣镇不是没人敢管吗?”

“我们不敢了!------”矮胖女人哭着说。

“你们不就是政府吗?你们打人不就是法吗?怎么前天还是,今天就不是啦?”

“我们不是喽,我们有眼无珠,我们错了!------”

“我告诉你们,既然来整治你们,就是把你们桩桩件件劣迹都查清楚了!连你儿子送到你娘家去,我都知道!你们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

“我们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过了好一会,老头看看两口子,在地上也压很久了,挣也挣累了,没声音了,便站起身来,右手往横肉男人身上一抓,一提,横肉男人被提站起来了。矮胖女人也爬起来,披头散发,一如落毛的草鸡,全然没了开门时候的那么霸气十足。

“走!”老头一声断喝,对着横肉男人肩背就是一个推搡,横肉男人踉跄几步。

“老人家,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我们到哪里去呀?”女人怯怯地问。

“我们错了,饶了我们还不行吗?”

弄到这会儿,我该把事件的起因说给大家听听了。横肉男人两口子有个孩子,跟这对男女一样,从小就不学好,十来岁的人,学校读书不好好读,偏喜好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上个星期天的下午,那小子又跑到镇上一家纸箱厂,拆人家机器上的零部件说是当废铁卖,被厂里看门的逮了个正着,小子跑不掉,索性在地上耍起赖来。现在的孩子都是龙子龙孙,看门老头也没敢怎么着,那小子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回了家。一贯在街面上欺负人欺负惯了的这对男女,看见儿子被人欺负了,这还了得!生意也不做了(本也就没什么生意),直接就跑到纸箱厂,诬赖人家把他们家孩子打伤了,把看门老头打了不算,还找到厂里要一笔医药费、营养费。这个厂是由本地在浙江打工的人牵线,招商引资招来的一家浙商开办的,被这两口子一闹腾,忍气吞声,赔了一千块钱,人家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吃点小亏算了,和气生财嘛。可看门老头的一个发小(就是今天来这寻事的老头),听说打了他的伙伴他可不依了,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么一曲。

“我老人家打了你们,是我老人家不对呀,这不带你们到派出所自首去吗?”

横肉男人这下像瘪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焉了。

“老人家,老人家,你看我们的店还开着,我们还要看店那。”矮胖女人低声下气地跟着走了两步,

“我老人家对错清楚,恩怨分明,打了你们就要到政府接受处分!”老头没好声气。

说到这里,老头还不时讽刺两句:“反正镇政府你们家有人,县政府你们家也有人,人家还不是替你们讲公道话嘛?”

女人也没了声音。

长街上一前一后扭着两个灰鬼一般的男人,一老一少,一瘦一胖,一推一搡,一瘸一拐。后面还跟着一个灰鬼一样的女人,衣着不整,狼狈不堪。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街道,人影被踩在自己的脚底下,一切又如常了。

上午的暑热渐渐恢复过来,被太阳照得让人脑袋发昏的街道又恢复了夏日的那副懒洋洋的摸样。

身后不知何处却响起了一两声窃窃的笑声。

一阵风儿拂过街道,一种神秘的快活的气氛从一家半开半掩的门后弥漫开来。

想必早起的那两口子此刻正开着可乐在庆贺,尤其那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心里一定得意吧,一定是以手加额,口中默念:苍天有眼,菩萨显灵呀!

“晓得那个老头是谁么?甘凤池的后人!”

“甘凤池是谁?”

“甘凤池是江南大侠,很早很早的事了,专为人抱打不平的。”

又不知是哪间屋里隐隐传出这么一阵私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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