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尔罗斯酒馆

同学聚会晚宴是在松花江边上的郭尔罗斯大酒店举办的，满满的蒙古风。

我脚下的这片热土，古时曾经是一片水肥草美的大草原，是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封地，有个美丽的名字——郭尔罗斯，这个名字由蒙语发音而来，有的说是蒙语江河的意思、有的说是蒙古族的姓，还有当地史学家考证是黑龙宫的意思。不管是什么意思，我都从心里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就出生在郭尔罗斯这片热土上。

我三十岁之前的人生是在郭尔罗斯度过的，那时的郭尔罗斯后旗已改成肇源县，名字虽然改了，但浓浓的蒙古风情却仍然存续在小县城人民的生活里，我读中学时班里就有好几个蒙古族同学，包乌兰、娜仁花、阿嘎日、额日和木、牧仁……邻居也有蒙古族阿巴嘎（大叔）和阿尼亚（大婶），他们之间说话用蒙语，跟我们说话用汉语。去蒙古族人家作客可以喝到香香的奶茶，还可以吃到奶干。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单位周边有几个蒙古族风味的小酒馆，所经营的酒水除了白酒外，还有奶酒。

我们科有十多个人，有五个是蒙族，从高高的颧骨就可以看出他们是标准的蒙古族同胞。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喝酒，会喝酒，以酒会友。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叫郭尔罗斯的小酒馆，是我们常去的地方。老板是蒙古族人，叫巴特尔。

喝酒要讲究情调，更讲究个氛围。这家小酒馆很注重自己的“门面”，蒙汉文的牌匾是由蒙古族中学的老师，在当地很有名气的书法家敖额尔德尼书写的，庄重又不失随性。

酒馆内的蒙古蓝是必不可少的主调。蓝色，蒙古语称“呼和”，蓝色作为蒙古族崇敬的颜色，是源于蒙古族崇拜蓝天的原始信仰。所以酒馆的棚顶、墙壁，乃至灯罩、帷幔，处处都溢满着这种流动的蓝色，。只要步入小酒馆，总会让人感觉置身于蓝天下的白云中，飘飘欲仙。

成吉思汗的画像挂在墙壁的正中央，画像的前下方，是镌刻着狼图腾的四平八稳的木质桌椅。宾客坐定，服务员先上奶茶，后上酒水、“红食”和“白食”。红食代表肉类，白食代表奶类。

酒宴中间，还要有蒙古族姑娘来献哈达，然后是店主人敬奶酒，还要唱祝酒歌。虽然郭尔罗斯后旗早已是历史了，但浓浓的蒙古风味作为一种文化的存在，一直保存下来。

当年郭尔罗斯小酒馆里食客除了男性的身影外，还有一些蒙古族女性朋友。她们也是喝酒的高手，她们还能唱出婉转灵动，沁人心脾的酒歌，而且有些歌词也是现场触景生情现编的。喝到高潮时，这些女性一样跟男性拼酒，有一次单位聚会，司机范师傅就让单位里叫娜仁花的给喝趴下了，这件事一段时间成了大家的笑料。

人们光临郭尔罗斯小酒馆，不单单是喜欢这里的手把肉和奶酒，更喜欢与来这里就餐的蒙古族人交朋友。

岁月如歌，三十多年过去了，再回肇源，郭尔罗斯酒馆这个熟悉的名字还在，还能找回当年那种氛围和味道么？

我同学说，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郭尔罗斯不再是当年那个小酒馆了，也与过去迥然不同。

酒席开始了，主持人是我们班文艺委员邱同学，他是县文化口的干部，虽然退休了，但那个活泼劲还是没有变。

烤全羊、手把肉、羊汤、奶豆腐……足足的蒙古族风味菜肴，这是当地同学精心安排的。

同学们一边喝着酒品着蒙古族美食，一边叙叙旧，基本都是退休的人，说话没啥顾忌，有啥说啥。

一阵悠扬的马头琴声过后，两位漂亮的蒙古族姑娘来献哈达，一位蒙古族小伙子唱起了祝酒歌：

银杯里斟满了

醇香的美酒

朋友们啊

欢聚一堂

尽情干一杯

远方的朋友

一路辛苦

朋友们啊

欢聚一堂

尽情干一杯

……

这时老板出来敬奶酒了，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与当年不同的是盛奶酒的是银杯，不再是当年的瓷碗。

我给同学敬完酒，就去酒店院子里放放风，迎面走来一位老者，虽然满头银发，但步履轻盈，多么熟悉的面孔，我凑过去打个招呼。

“你是当年那个老板巴特尔吧？”

他稍愣了一下，说：“是啊，你是——”

“我你可能忘了，当年你开郭尔罗斯小酒馆时，我是常客，后来我去外地工作了，很少回来。”

他想了一下，说：“我有印象，你是当年你们单位那个最帅的小伙吧，小卢。”

“你还记得我？”

“你离开肇源去外地工作，你们单位同事的送别宴就是在我这个小酒馆举办的，我还给你敬一杯奶酒呢，后来真就没看到你，一开始我还向你们单位的人打听过你。”

巴特尔告诉我，这些年他一直开着酒馆，几经换地方，现在入驻松花江边，现在他老了，交给老儿子打理。他说，见到你我很高兴，明天我请你去我的牧场。

次日，巴特尔开车带我去他家的牧场——十多公里外的古恰镇的一片草原，他说他家的红食和白食都产自他家的牧场。

八月的古恰草原，是一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迷人画面。远处传来了马头琴悠扬的琴声，这琴声时高时低，将草原上的旋律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牧场看门的老包头在拉琴”，巴特尔说：“一会我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走进牧场，马头琴声变得舒缓了，那是草原上的长调，蓝天白云下，蒙古包、勒勒车、羊群……美的让人忘记了一切。前面是熟悉的一排小房子，我走上前去，“郭尔罗斯小酒馆”的标牌立在门头上，顿时一种久违的亲切感由然而生。巴特尔笑着说：“还认识吧，这是当年敖额尔德尼老师题写的那个小酒馆的牌匾，我一直珍藏着，这房子也是仿当年我租的那个小酒馆的样子建的。”

我惊喜地走进小酒馆里，还是当年的蒙古蓝，给我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开席前，巴特尔拿起酒杯脸色凝重，说：“我们蒙古族有句谚语，叫‘坐在树下乘凉，应怀念种树人‘，要不是当年的改革开放，我一个生产队喂马的农民，怎么能有今天，我们先为党的好政策干一杯！”

我们开怀畅饮，从过去谈到今天，还有未来……在郭尔罗斯小酒馆里，仪式感要比大酒店里的强得多，献哈达，敬天地，一样都不会少……我又找回了当年在郭尔罗斯小酒馆的感觉，但芳华已逝。

离开肇源，我时而会想起跟巴特尔的小聚，会怀念当年那个郭尔罗斯小酒馆，怀念好客的蒙古族兄弟……，蒙古族人魅力四射，他们端起酒杯是朋友，放下酒杯仍然是朋友，这在当下物欲横流的现实中，真是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