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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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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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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硕园》

硕园——承载我整个童年丰沛记忆的乐园。

攀岩,落差跳,屋顶穿越,洞穴探秘,抓鱼,摘荷花,薅水草,捉蝌蚪,假山上每块石头都留下了我的手汗。

坏事做尽,狼狈不堪,自得其乐,回味无穷……

硕园没有门,四通八达地欢迎各方来客。有从澡堂子湿漉漉出来路过来园子坐一会等头发干的棉厂女职工,有刚看完电影磕着瓜子还想再腻歪一会的小情侣,有拿着羽毛球拍准备寻觅一块平整的空地就开打的小年轻。更多的是我这种,放学了但家长还没下班,背着书包就一头往里扎的小疯子。

从子弟学校这边的小路进硕园,先是一个网球场,再是一个篮球场,最后穿到林子里,跑快一点,后面的小伙伴就追不上。然后我从小土坑或者破树洞里突然钻出来,吓他们一大跳。他们为了报仇就趁我不备一把抱住我,几个人团成球,一起滚到土坡下面去。裤腿书包上衣头发上,沾满了干草屑和鲜泥巴,然后一群人呵呵呵笑得特别欢脱。

翻过这片小树林,豁然开朗一个小池塘,水极绿,像池底铺满了绿宝石,幽幽发着光。走近掬一捧水,才发现水其实是透明的,非常清澈,甘冽且带着一份清香,每每我都要趴在池边尝上一口,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到一粒小蝌蚪。同行的小伙伴佯装要把我踢到水里去,我顺手呼起一阵水花就跑,留他们被浇成雨后的小芭蕉叶。

小池塘不大,但也被中心横亘的假山硬生生一分为二。假山做的崎岖逼真,怪石嶙峋,最高处还设有观景台,内里还有溶洞。洞不大,只能同时容纳四五个玩伴,但是极黑,于是各种鬼怪传说便有了立足之地。每每有人分享鬼故事,我们就一个接一个钻到这个小洞里,随着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大家坐得越挨越近。再后来故事经过添油加醋慢慢跑偏,大家不由自主挽起手来缓解紧张。到最后情节越来越惊悚离奇,这时候我就喜欢悠悠哼出诡异的呜咽,挥舞一双神出鬼没的手上下其索胡乱扑腾。众人被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一个接一个边尖叫边逃难似的挤出山洞,才发现这方小小的天地竟不知不觉挤了八九人之多。

出洞抬头再淋到阳光,害怕紧张就顿时烟消云散。于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阵咯吱挠痒是少不了的,眼泪硬生生被笑着挤出眼角,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我提议大家比赛攀岩,看谁第一个登顶硕园之巅。

假山上的观景台自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还是刚刚的溶洞,沿着洞口凹凸的外壁,可以爬上洞顶,那尖尖的一寸翘岩,居高临下,呈现俯瞰众生之姿。大家矫捷地开始徒手攀岩,洞顶其实不算高,东面平缓但路线略长,西面陡峭但是行程短,南面无人问津,因为找不到立脚点,北面有个大豁口,要是有人给你当人墙,还是有机会一绝胜负。小伙伴们一通奋勇争先,胜负就在毫厘,有个小个子的男生最麻溜,连攀带跃的,像只没进化成功的小猿猴,蹭得就拿到了冠军!他平衡双手,颤悠悠地站起来,那寸顶点地方不够放两只脚,于是胜利者金鸡独立映在夕阳下就成了此刻最耀眼的风光!他抬手一挥,仿若能捞到几丝晚霞,而我们都在伏他脚下,像群臣膜拜君主,也像信徒朝拜山神!

太阳像一枚燃烧的金币落入远山含黛的口袋,玩疯了的小毛孩们捡着自己的书包就往家里狂奔,想赶在踩着下班铃回家的父母之前钻进自己的小房间,佯装咬着笔头努力思考数学题的模样。殊不知这点小伎俩早就被满头的汗渍和裤脚的泥印出卖了,但是父母只笑笑,不戳穿,或者皱眉叫嚣道:“啧啧啧,哪里滚得这么脏,赶紧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洗了!”

每年的元宵节是硕园最大的盛事, 只要一入正月,大人们都神神秘秘地故弄玄虚。春节短暂的探亲假后,是一群归心似箭回到厂里闭门造车的好胜青年。平时爆满的茶馆,麻将桌也寻不着人了,唱曲儿遛弯儿跳广场舞的大部队也不见了,歌厅舞厅录像厅更是萧条紧闭。棉厂内那密密匝匝的梭织机也都还未节后开机,那各个车间里的一派如火如荼是在干什么?

答案大家都心照不宣。

只等到正月十五,惊艳众人。

我就是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惊掉下巴的讶异小孩。

两人高的嫦娥仙子立于假山水畔,婀娜的披帛悬挂腰间,一副欲飞升的姿态,回头凝望人间——这是布机车间的杰作,栩栩如生,趁着天还没亮就早早施工霸占了整个硕园的中心C位。假山的另一端是一座九曲浮桥,连着池边的石榴阁,转眼间被细纱车间点满了荷花灯,朵朵流觞,粉红沿着曲水荡漾,美得仿佛穿越回古代。小树林边的草坪上是现代科技主题,巨大的飞机彩灯,火箭彩灯,航天飞船等,一看就是机修队这些理工男们的脑洞;锅炉房和运输队的糙汉子们也不甘示弱,整出了九大行星,巨大的圆环用了摩天轮的原理,天上的星宿躺在草地里发光旋转......这夜,是彩灯的盛会,光华熠熠,争奇斗艳,百灯争鸣。

硕园门口就是投票箱,各个车间的大人肯定毫不犹豫地唆使自家小孩投自己所在车间的花灯为魁首,可我妈是布机车间,我爸是前纺车间,我可为难坏了,还好这次堂姐从老家来了,我们愉快的决定,她和我一天一票,搞定。投完票,我和堂姐还在硕园门口的长廊里猜了好一阵子的灯谜,赢了一大袋汤圆回家作夜宵。我也忘了当晚的夜色有多美,月亮圆不圆,只记得汤圆特别甜。

那年堂姐到我们家过完元宵节也没有走,而是留下来去棉纺厂当了临时工。24小时三班倒,掐头去尾辛苦一个月也不过几百块工资,大头都寄回了老家。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初中也没读完,不过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我只记得自己老爱缠她,让她带我玩,偷偷给我买好吃的,我跟她撒娇闹脾气的时候,她还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再大一点,棉纺厂子弟学校的老师好多都下海了。我也随大流地转学了,去了市中心北京路上的小学。每天摸着灰蓝色的晨雾骑自行车拽起天边的太阳,留风姿卓然的硕园安静躺在一侧,无人问津。

但是暑假的时候,硕园又会恢复往日的热闹,变成了我们最肆无忌惮的假日乐园。少时的夏日仿佛不会日落,睁眼就是暴晒,火辣辣的阳光灼得柏油马路都化了,总感觉踏出去一步,凉鞋底都会烫个窟窿回来;留守屋内对着风扇猛吹的我就跟个大旱天求雨的农民一样,敲着碗静坐,眼看那阴云来,眼看那惊雷闪,之后就是暴雨来袭,巨幕雨墙瓢泼而来,乒呤乓啷劫掠一份狼藉,然后急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这个时候小孩子们都像等了一天终于可以出去放风的劳改犯,齐刷刷往硕园赶。

雨后的硕园像个被淋湿的盆栽,小池塘的水装不下似的四处满溢,绿得发光的浮萍跟草坪连城一片,分不清哪片是水哪片是草地。我们卷起裤腿,拎起凉鞋,赤着脚,沿着水里的水泥墩子边沿走,走着走着,要是不小心踩着青苔打滑,一个人一歪,后面就倒一大片,哧溜溜全掉进小池塘里。

我第一次掉进去的时候,吓个半死,挣扎着呛了两大口水,1秒内脑子里已经上演自编自导的英雄救美大戏,可陪我来捞蝌蚪的表哥早就不见人影。我又使劲扑腾两下,站直了才发现小池塘的水还没没过我的大腿,十分尴尬地爬上岸继续捞蝌蚪,等衣服头发彻底干透了才敢回家,这事一直到现在也没跟别人提过。只记得,当时湿漉漉的惹得周围人一阵狂笑。

那年的雨水特别多,硕园里的“小意外”也隔三差五上演,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遇到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表哥一家是分洪区来我家暂住避水。

上中学后去硕园的次数便更少了,但我家阳台能看到硕园的篮球场。

棉纺厂里的男职工越来越少,都像我爸爸这种南下谋出路去了,所以篮球场被广场舞队伍占据,白天晚上都是无比热闹。妈妈喜欢就着音乐的鼓点在阳台上缝衣裳,叫她去跳,她还怕丑不愿意去。

高中住校之后基本就没再去过硕园。再往后,二十几年人生海海,回家的次数用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哪里还有闲暇去再探硕园。

前几日闲问老妈,老妈拍拍脑门,有这个地方吗?哦,就那个有座假山的荒园子啊,早拆了。

是啊,就跟整个棉纺厂的宿命一样,100多栋宿舍楼和几万方的厂区都被拆迁了,它怎么会还在呢?

但大地没变。

新的建筑在这片同样的土地上还会生根发芽,等那一串串鎏金亮瓦再次亮相,就是下一代被浸染整个童年的无忧乐园!

我等待着硕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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