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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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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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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古人的狂欢节或情人节

如果问中国古代最盛大的节日是哪个?相信多数人会答错。对,不是春节,而是春节过后的正月十五——元宵节。

汉民族是内敛、甚至矜持的民族,但不妨碍我们的古人把元宵演绎成为全民的狂欢节。在古人看来,农历正月十五的夜晚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始为元,夜为“宵”,这可以简单成为“元宵”的字解。虽然“元宵”成为节的具体年代和起因纷纭不清,但伟大的史官司马迁在《太初历》中把元宵列为重大节日之后,这个肇始于汉(可能文帝)、发轫于宫廷、或许还带有宗教色彩的节日便开始游进民俗的历史长河,历经隋唐宋元明清,甚至伴随先民们漂洋过海,在异域生根发展,虽千年而不衰。

相比较春节的隆重或肃穆,元宵节似乎在一开始便有着万民狂欢的基因。《隋书·音乐志》中记载:每当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戏为戏场。参加歌舞者足达数万,从昏达旦,至晦而罢。隋炀帝杨广在他的《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中用“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来描绘正月十五的盛况。需要说明的是,隋唐时火药尚未发明,对灯树与花焰的理解不妨参考初唐张鷟《朝野佥载》中的记载。张鷟在卷三中记述:“(唐)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末始有之。”当然,理解花树与光焰的同时似乎还可以想象隋炀帝好大喜功的铺张、奢华,以及二世而亡的历史教训。

唐承隋制,也包括 “端门灯火”的元宵习俗,且更盛于隋。当然,这与政府的扶持关联紧密,最明显的标志就是都城宵禁的解除。唐神龙元年(公元705年),皇家甚至因此举办过一届盛大的元宵诗会,初唐“文章四友”之一的中书侍郎苏味道以《正月十五夜》一举夺魁。“文章四友”多乏善可陈的应制之作,但苏味道此诗却成为倍受后人推崇的佳作。全诗如下: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枝皆侬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短短一首五律,信息却极为丰富。首先是宵禁的解除。诗中“铁锁”是指当时连接洛水两岸“星津”等桥上的铁锁,而“金吾”是都城宵禁后执行巡逻任务的禁卫武装。《唐两京新记》中记载:正月十五夜,敕金吾驰禁,前后各一日以看灯,光若昼日。其次是演员和节目。诗中的“游伎”,不妨理解为原本只在高楼香阁为达官贵人服务、平民难得一见的歌伎舞伎,而她们在元宵期间出游并有歌舞表演。另有诗人王諲可以佐证:妓杂歌偏胜,场移舞更新。(《十五夜观灯》),那些起能歌善舞的歌舞伎们花枝招展,艳若桃李!如此良辰美景,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唐崔液《上元夜》)?于是乎,元宵之夜,万民空巷,人流如潮,甚至流连忘返的繁华景致非“闹”字不能概括。那么,玉漏(计时器)啊,请你不要走得那么快好吗?

苏诗的文学价值还在于,描写灯光焰火的成语“火树银花”从此以后成为当之无愧的经典,以至于后世只能模仿,却再也无法超越。南宋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红楼梦第八十回“只见庭燎绕空,香雪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以及当代柳亚子先生《浣溪纱·火树银花不夜天》无不出于此。

时至今日,神州大地,我们已经见过太多的人潮如涌和万人空巷,但仍然难以想象一千多年前的元宵是怎样一幅狂欢节的景致。好在那是一个诗的年代,我们仍能从诗中约略体味那种视听的震撼: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正月十五夜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观灯乐行》)这是张祜、李商隐提供的灯光音响以及画面效果。

如果说隋、唐仅是在城市管制上对元宵的放松或开禁,那么宋朝的历代皇帝则几乎是热衷并积极参与这个节日了。当然,两宋商品经济的繁荣、市民文化的兴起,包括数百年来民间不断注入新的文化元素,元宵节在宋朝终于成为真正的世俗的狂欢节了。

早在宋初,开封府的元宵放灯时间就已延长至五日。成语中那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应天府郡守田登事实上很快因为那张不合时宜的告示遭到谏官弹劾而被罢官。元宵的放灯是赵宋皇家“与民同乐”的大事,明代蒋一葵编撰的《尧山堂外纪》中写道:嘉祐(宋仁宗年号)间,禁中张灯,正月十四,帝御楼,遣中使传宣从官曰:“朕非好游观,与民同乐耳。” 《大宋宣和遗事》中更是记载 :“(宋徽宗)至十五夜,去内门直上赐酒。两壁有八厢,有二十四个内前等子守着,喝道:‘一人只得吃一杯!’有光禄千人,把着金卮劝酒。那看灯的百姓,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宋人万俟咏在《凤皇枝令》中曾记录一个戏剧性的场面:某女子饮完御酒后顺手牵羊想偷金杯,却被卫士发现,押送至皇帝面前。女子竟然口诵一首《鹧鸪天》云: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史上最有文艺范儿的宋徽宗闻声大喜,不仅不加责罚,还以金杯赐之,并命令卫士送妇人回家。

至南宋时,政府甚至给参与元宵演出的歌舞队犒赏钱酒,对张灯民户则“各给钱酒油烛,多寡有差”,还从城市管理的角度对节日期间可能引发的火灾、儿童走失以及治安、刑事案件,都建立起完备的应急预案。为了震慑不法分子,开封府的衙门还适时开展警示教育:捕快押着罪犯数人示众,告示板写着“抢扑钗环,挨搪妇女。”意思是这些不法分子有的乘人不备偷抢观灯妇女的钗环等饰品,有的趁着人流如潮对年轻女生耍流氓等等。由此略见,宋代对“妇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的元宵狂欢不仅无意过多干涉,而且提供尽可能的保障措施。至此,不妨跟着《东京梦华录》稍稍盘点一下宋代元宵那个“嘉年华”里“士民行乐”的内容了。

先说灯。官方的:宣德门楼的两个朵楼上“各挂灯球一枚,约方圆丈余,内燃椽烛”;商业单位的:“诸访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民间的:有走马灯、珠子灯、羊皮灯、罗帛灯状如玻璃球的无骨灯,名为“大屏”的巨型灯,“又有幽坊静巷好事之家,多设五色琉璃泡灯,更自雅洁”;还有寺庙(宗教场所):也将“宫禁所赐、贵珰所遗”的华灯张挂出来。“都人好奇,亦往观焉”。

娱乐节目则有魔术、杂技、说唱、歌舞、杂剧、蹴鞠(对,就是《水浒》中高俅擅长的那个运动项目)、猴戏以及猜灯谜。还有更为正式的演出团队表演“傀儡、杵歌、竹马”之类的节目。演员们“首饰衣装相矜侈靡,珠翠锦绮,眩耀华丽”。这些如花美眷,“靓妆笑语,望之如神仙。”

至于食俗,有油锤以及各式汤圆。宋代《岁时杂记》中说:“上元节食焦锤最盛且久。”想来油锤大致属于有馅的油炸食品。《太平广记》中记载的做法是:油热后从银盒中取出锤子馅。用物在和好的软面中团之。将团得锤子放到锅中煮熟。用银策捞出,放到新打的井水中浸透。再将油锤子投入油锅中,炸三五沸取出。吃起来“其味脆美,不可言状”。汤圆,最早叫做浮阔子,南宋诗人宋必大《平园续稿》中有“元宵煮食浮阔子,前辈似未曾赋此”的记载。南宋的临安的上元节里,汤圆已经有乳糖、山药、珍珠、澄沙、金桔、澄粉等琳琅满目的各种样式了。

宋太祖关于元宵节“宜纵士民之行乐”的论断以及此前隋唐的“开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客观上都成为民众在皇权统治高压(礼教束缚)下的一次情绪释放,而这情绪是人性中最原始、最富有活力的追求。南宋词人吕本中在《轩渠录·司马温公禁看灯》中记录一个司马光禁止夫人看灯的故事:司马温公在洛阳闲居,时届上元节,夫人欲出看灯。公曰:“家中点灯,何必出看?”夫人曰:“兼欲看游人。”公曰:“某是鬼耶?”道学古板的司马光尚不能理解元宵的狂欢之夜其实暗合人性对快乐幸福、对美、对社交的追求,当然也包括两情相悦的爱情。这似乎是对克制压抑将近一年之后的疯狂补偿。三天也好,五日也罢,爱情的萌发有时只需一个灯光下闪烁的眼神。

关于元宵最著名的爱情诗篇是南宋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阕写景,取闹:灯光,月影,焰火,笙箫、鱼龙舞,极尽元宵夜万民欢闹之能事。下阕写人,取静:专写心中那位元宵夜盛装出行的丽人,或曾惊鸿一瞥,或曾两目相对,于是便开始人潮中千百度地寻找。而就在失望之际,却在回首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就在那里。千百年来,“众里寻她”不知打动多少痴情男女,俨然成为元宵这个情人节的代言,成为纯美爱情的绝唱。

不过,宋词中最先出场的爱情篇是北宋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透。上阕回忆去年元宵节灯光月下情人相会的甜美,下阕却是情景依旧,不见来人的怅惘与感伤。前后对比,蒙太奇般的画面切换将读者带入无声、无尽以及无奈的悲伤情绪之中。明代徐士俊认为,元曲中“称绝”的作品,都是仿效此作而来,可见对词作的赞誉之高。

当然,现在的我们已经无法探究词中发生在元宵之夜的爱情是一段美好姻缘的开始,还是一个悲剧的暗示?但不管怎么样,在元宵这个庶民狂欢的节日里,在灯前柳下,爱情在民间的自由表达已经如春芽破土般开始了。

不过,两宋以后历朝统治者对元宵万民欢闹的盛况往往抱有极为矛盾的心理。元朝统治者曾经“每值元夕,虽市井之间,灯火亦禁”。所以南宋遗民刘辰翁曾有“十载废元宵,满耳番腔鼓(《卜算子·不是重看灯》”的满腔愁绪无以排遣。

明朝既有“痛加禁约”, “禁约”的理由是“以正风俗”,而所谓风俗不正,无非是“正月上元日,军民妇女出街游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但元宵作为千百年来演绎、生长和丰富起来的民俗,已经植入民族的文化基因,又岂是粗暴的政令所能一夕改变?于是又有放灯十日的夸张之举。唐寅在《元宵》诗中记下明代的元宵盛况: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至于清代,世俗的狂欢仍然在神州大地持续着。月能彻夜春光满,人似探花马未停。----这是阮元笔下的羊城灯市;花间蜂蝶趁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这是诗人姚合笔下的元宵之夜。

如今的我们生逢盛世,也许古人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们早已视为寻常,也许科技的发展让足够新奇的事物吸引我们更多的眼光与注意,但我们是否应该永远记得:古人曾将多少关于未来的期冀附着在正月十五的灯光焰火里,那些光焰或许代表人性最美好的部分,也永远会正月十五的灯火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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