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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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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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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初夏

紫藤花谢,樟树花开,上海的夏天就来了。

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把紫藤看作植物界的猫,与人关系亲近,接受奉养,但关系始终若即若离。紫藤了解人们敷设架子的意义,一年四季总是安伏在上,不管是木质、石质还是水泥的,也懂得把花序长长地垂下来,垂成一道紫色的花瀑,在半空中保持纯粹与自尊。江南大户人家的花园得有一架紫藤,与太湖石刚柔相济,与金鱼池相映成趣。这种感觉怀疑来自王晓玉的《紫藤花园》,那个多年前看过却不能忘的故事里,紫藤以植物和人物两种状态出现,因为通感,满篇都是迷离的凄美。回到紫藤本身,拥有紫藤的花园,应该是社会地位以及文化品味的象征。

第一场夏天的雨后,樟树的花开始碎碎地落下来。樟树花比米粒儿还要小,但形神皆备,有黄色的瓣、紫色的蕊,如微雕般精致。在晨风暮雨里,悄悄地落。如果碰巧,也落在行人的头上,簌簌衣襟落枣花的感觉。鲁北老家的河边有一棵枣树,我小的时候它就是一棵高大的枣树,现在想必更加高大或者略显苍老。那时的我只惦记秋天树上的枣儿,现在想到的时候耳畔响起簌簌的声音。

樟树花与枣树花真的有些相像,就连花期也相近,黄黄绿绿、细细密密地开满树巅。闻到优雅的香,抬头才能看到满树笼着一层星星碎碎的黄绿。樟树花无意被人观赏,也不要赞美诗,只管自己开得热闹,开得静美,。开过了,零落如尘,真的如尘土一样随风雨消逝地街头。事如春梦,除非你会想到来年春雨中的落果和年轮中的清香。

乐昌含笑树形高大,花形却也小得可爱,小到藏在绿叶里,如一盏黄玉的盅,带着羞涩的笑,或许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孟夏时节的广玉兰正在酝酿花苞,同样是树上开花,广玉兰如翠岭之巅的荷花,开得张扬,有孤芳自赏的自信。所有绿色,皆是风景。譬如水杉,通体笔直,修美向上,倘若远看,锥形的树冠也足以赏心。北方没有杉树,初见时我曾惊叹,小小的羽状叶竟然供养得出这样高大的身形。不过杉树似乎更适合当作风光的远景或者水岸的倒影,来衬托池水的清幽或者白鹭的优雅。

水边的蒲草已经茂盛起来,扬着新鲜的绿,风致楚楚。至于水里荷、莲或者还有水底的荇,伴着锦鳞游泳,也是江南别有的风情。浦江两岸,苏州河边,立夏时节,只需一场小雨就能触发蛙鸣。江南孟夏天,蛙声作管弦,管弦就伏在江南的湿润里,听得出初夏时节的欢娱是克制的。真正的狂欢须须等到梅雨季节,夏至前后,那时的蛙是夏天的王子、绿色的精灵和梅雨的代言,就算沪上繁华不夜的绿地里,也能听到这原始的歌谣呢。

上海总是忙碌的,我也总是错过蝌蚪的季节,想到的时候它们已经变成蛙,从一片睡莲的叶子跳到另一片睡莲的叶子上。还有蟾蜍,在水里的它们也会标准的蛙泳,但在岸上,在草地上,它们憨态可掬。就算遇“险”,也只是紧走几步,不不,是快爬几步,挤过几茎萱草,笨笨地躲到银杏或青桐树下,那里有片大吴风草。大吴风草的黄花已在春天的三月开尽,夏天便只用来长叶,长得肥硕,长得碧绿,长成绿色群落里靓丽兼有壮阔的重彩。

多年前初到上海,最先吸引目光的除了繁华还有淮海路的法国梧桐,那时顾名还以为是来自法国的梧桐树,其实学名叫做悬铃木,跟鲁地的梧桐或者本土的梧桐完全不是同类。这梧桐竟会蜕去斑驳的老树皮,努力保持皮肤的光洁、白皙和透着隐隐的绿。记得从延庆路出发,穿过东湖路,去淮海路的襄阳公园。梧桐亭亭如盖,一路庇护这城市的优雅,或小资情调。

鲁北最常见的是杨柳榆槐,也有梧桐。相比上海或者江南,鲁北的树种过于强调实用主义的单纯和粗犷,那些树除了木材之用,还有柳条筐以及杨树檩条,榆槐在记忆里的备份是榆钱和槐花,那是自然馈赠的美食。据我观察,北方的柳多属旱柳,是木材和手工业编织的原材料,而江南的柳多是垂柳,似乎这样才符合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婉约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审美。近年在沪郊的高速公路边上开始看到挺拔的杨树,跟鲁地杨树竟然一样,叶形圆润,树形挺拔,初见便有会心的感觉。只是匆匆来去,极少有缘再去把玩柳絮杨花,但仍然觉得它们的柔荑花序是植物学里最富美学想象的命名。

松树有另一层意义的美学,譬如松塔。我的三姨曾从遥远的绥芬河寄来奇香无比的松子,这让我对结出松子的松树充满痴迷。但直到远赴上海才见到真正的松树。当年在金山石化的宿舍楼下有棵高大的雪松,正对着灶间的窗,刚到时还在窗下,搬走时已经高过窗口,七八年间有无数对视,仿佛见证彼此的成长。书橱里至今摆着两枚从郊外的马尾松树林中捡来的松塔,如同珍稀的摆件。十五岁那年的扬扬曾问我:有什么用?我说:你来看,那上面的斐波那契数列!扬扬就笑着说:你又来了!我也笑。

扬扬后来去欧洲留学,不知他的数学老师是否会讲到神奇的斐波那契数列以及其他自然界的其他神秘。想他的时候我会到小区外面的花园散步,有时下雨也去,在孟夏的雨幕里撑着伞,看木槿、合欢、乌桕、还有榉树、女贞以及许多仍然叫不出的许多植物,看春天的笋已经高过去年的竹,看花园里各种各样的绿,黄绿、翠绿、青翠、碧绿、墨绿,隔着氤氲的绿去看上海的繁华,就有了十重、百重、千重的景深。

话又说回来,春为发生,夏为长赢(《尔雅。赢字通盈,谓使草木长盈者为夏。白玉兰是最好的注脚,春风里一树繁花,不着一叶。夏雨中,满树苍翠,再无杂色。蒲松龄老先生的笔下,年长的花树会成妖成魅,我以为,在初夏的清樾轻岚和滃滃翳翳里,住着神明、藏着真理,还有无穷无尽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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