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

【一】

如果雨把青梅染黄，那么就是黄梅雨了。可这雨，也把江南染绿了，绿得像含着七彩斑斓色块的翡翠。好事者命名的辞藻终于用尽，顾左右，而言他。

荷花开了，木槿花开了，夹竹桃花开了，石榴花开了，向日葵花开了，所有的花都开了吗？……无论多少花开，其实都是上帝那只七彩的染料瓶被天使打翻，泼洒在绿色的、湿润的画布上。而构图，仍是江南的山水，只有颜色在狂放不羁，不羁到肆无忌惮。

那雨下个不停，池水漫过河堤，石桥染上青绿，水杉和竹林如静谧的剪影，白鹭在如镜的秧田里踱步，一只年轻的青蛙开始收敛歌声。

我的额头染着去年秋天的轻霜，但仍然做不成黄蓑青笠的钓翁。我坐在水边，其实是跟年青的蒲苇讲一个关于磐石的、两千多年前的故事。

那雨还在下，如相思，如回忆，如淡淡的哀怨，织一张细密的网。那雨轻轻地下，轻轻地把江南所有的故事染上苔青、靛蓝、墨绿、苍翠的颜色。

长裙的你，撑着红伞的你，可曾知道已成凝固的风景。在这江南的雨季，一个人并不寂寞，寂寞是你在想一个人……

【二】

江南的雨季已经来了。而我，在远方。

河水涨到竹林边上，候鸟飞回绿色的树巅，桃园果盛并且葳蕤。而我，在远方。

黄花已经开尽，香樟如此繁茂，蝴蝶静静地回忆花朵最初的芳香。而我，在远方。

蜗牛停在草叶，苔藓走到檐角，湿润的风和飘忽的阳光，阴晴时光。而我，在远方。

谁的心事？一滴一滴，落满岁月的池塘。无人打捞，那些风情万种的惆怅。而我，在远方。

涟漪早就刻在额头，鬓角已经沾上白霜。我把所有的文字深深埋在一颗树下。等待下一个雨季再来的时候，相思会长出榴的红火以及絮的飞扬。

向来情深，相思却长。奈何缘浅，落笔成伤。又一个江南的雨季来了，而我，还在远方。

【三】

千年寂寞，化作雕檐上斑驳的古旧。万般思念，只余一抹苔痕，在黄梅的细雨里翡翠般剔透。

百花的轩窗仍在，月光的清辉里，古琴的婉约与悠扬却不再停留。紫竹镶嵌螺钿的鸟笼，仍在诉说香闺已经远去的春怨秋愁。

书箧、纸伞、洗淡的纶巾，仰望一座精致的绣楼。细雨、丝竹、茉莉的清香，江南道、赶考路，爱情是否会等待一个未知的功成名就。

紫藤虬曲，繁花如瀑。迴廊逶迤，石径通幽。朱漆门象征某种坚实的威仪，太湖石优雅地阻挡仅仅是闪念中的出走。

时光消逝在那个精致的沙漏，一顶破败的纸伞重又绕着花墙,自夏徂秋。笼中的云雀早已不在，竹帘里只剩蒙尘的箜篌。唯有楼下的茉莉花开，把岁月开得密密稠稠。

不再寻找理由，就在温润的江南为爱情一生守候，有谁家的帐房或者私塾缺少人手？烟波雾霭，风去雨来，稚子们抑扬顿挫，背诵一首永远的关关睢鸠。

其实不知故事真的存在与否？但他们在唐诗宋词里已经传唱千年，想必还会更久，更久。在许多个绵长的细雨之夜，谁在捧着这线装的爱情，借一盏孤灯，写关于自己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