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鲁北明月的头像

鲁北明月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6/21
分享

梅·雨季

题记:时光会以梅雨的形式纪念自己的青春期——多年以后,我仍然固执而且非理性地这么认为。

那年的普快列车像一个绿色邮筒,用20多个小时把我从鲁北的村庄投递到繁华的江南。时空位移后的恍惚中,我在被称作“石化”的小城遭遇人生的第一场梅雨。我撑着折伞,从纬零路上石化二村的集体宿舍出发,到蒙山路上的公司工作。那柄黑色的折伞断掉一枝伞骨,梅雨敲打着伞面,化作细碎的水屑,悄无声息地洇湿半边肩膀。

我避开人行道上的水洼、小草、青苔和黝黑的香樟,一路安静地穿过几乎半个小城。那时,石化城还没长大,路边也都是年轻的香樟。我也没有长大。父亲的同事关心地探询:这孩子知道红绿灯吗?我知道红绿灯,甚至知道梅雨。我知道梅雨是暖湿与干冷气流相持不下而在长江中下游形成的锋面雨。我的地理成绩很好,语文成绩更好,我背得出赵师秀的《约客》。在那个雨季,我经常在城市的绿地以及公园寻找梅树。成熟的梅子是黄色的,青草的池塘里会有蛙。至少赵师秀是这么说的。我没有找到梅树,小城似乎也极少听到蛙声。鲁北有杏有桃,没有梅,有蛙。夏天的滂沱大雨后,沟满壕平的村头田边会有蛙声,那些青蛙们、蛤蟆们扯着喉咙“呱呱”地大声聒噪。我一直揣摩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和热闹?顺便也猜测赵师秀的客人:他(或者她)是谁?最后来了没有?

那一年的雨季漫长。城市里仿佛只有静静的雨。晚上,我在潮湿闷热的宿舍里,看父亲的一套文言版《聊斋志异》。雨声或疾或缓或疏或密,洒在窗外法国梧桐的阔叶上,日光灯经常会发出嘶嘶的声音。有肥胖的蛾子飞进来,“砰”地一声撞在灯管上,灯影摇晃起来。我有时觉得蒲松龄的花魅和树妖——那些美丽的女性或许就在周遭,悄悄观察,窃窃私语。

次年的雨季时,中专毕业的梅到公司实习。梅有白皙的皮肤和明澈的眼神。梅成为我在这座城市结识的第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孩。梅家住四村,我们上下班几乎全程同路。梅经常穿一件已经褪色的运动套衫,我记得是红白相间的那种,左后肘那儿有一滩淡淡的墨迹。梅有时发现在后边的我,微笑着停下来,等我。我微微脸红,踩着水花快走几步,然后我们并肩走。有时躲避水洼,我的破伞碰到梅的红伞,梅微笑着移开半步,露出洁白的牙齿和酒涡。

四卷本的《聊斋志异》在那时已经看完,我试着在每晚的灯下写一些杂乱的文字。雨声让我想起赵师秀和他的客人:他(或她)到底是谁?蜡烛已经点起,茶已经煮沸,棋子已经摆好,雨越下越大,蛙声响成一片灯花已经剪过两三次了……他(或她)来还是不来呢?

那年的梅雨季特别短。出梅的时候,我必须去新的公司报到了。虽然早知离开是必然的,却一直没有设计好离别的形式。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离别有时不需要形式,就像收音机里的播音员在某一天忽然用愉悦的声音播报:本市今日正式出梅——那么自然而然。

一两年之后,听说梅东渡去了日本。三五年之后,在海滨公园看到神采飞扬的梅,不再是清纯的学生模样,变得靓丽而又成熟。当然,我只是远远看到。我们并没有遇到。

许多个雨季来了又走了,香樟树和城市都在长大,琐碎的日子慢慢成为寻常,雨中寻梅的游戏已经不再。不过,每当雨季来临的时候,仍然想起赵师秀和他的千古哑谜。或许,那位“约客”早就到了,藏在灯影、棋盘、蛙鸣和江南的雨幕里。

从此,也藏在江南的每一个雨季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