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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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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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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岛,海边的城

说实话,当年站在这片沙滩的时候,曾有一个幼稚的问题让我纠结:烟波浩淼的杭州湾畔,这片海边的归属是金山还是石化?

问题来自一个叫做“金山石化”的专有名词。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父亲从上海市徐汇区的商业部门调到当时的金山县参加这个叫做“金山石化”的工程。父亲在给母亲的信中说:工程是毛主席和周总理批示的,建成后可以为全国8亿人每人做一套漂亮的的确良衣服呢!从此,“金山石化”作为一个懵懂却又壮阔的名词存入记忆。

应该是在1977年,8岁的我终于有机会随母亲探望父亲。那时的“金山石化”工程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字,叫做“上海石化总厂”。脑海中的名词转化为眼前巨大的球罐、林立的高塔和纵横的管道,它们联接、簇拥着,坐落在著名的金山卫和杭州湾之间,闪着神秘的金属光泽。远眺杭州湾,海里有三座山(或者叫三岛更合适)。母亲说:最高的那座山叫做金山。我那时猜想,这该是当初工程得名的由来,或者也是这地名的由来吧。

毕竟少年,得闲便吵着要去海边。我跟着母亲和父亲同事老朱的妻儿一起去海边,那是我第一次踩上真正的沙滩。脚下的细沙黝黑、坚实、原始,带有某种神奇的弹性,年轻的我只能在沙滩上留下一行极浅、很快就会消逝的脚印。我们挽起裤脚,去捉鱼。水洼里有鱼,跳跳鱼,小小的,带着浅浅的褐色花纹,大约只有一寸长或更短,刚一靠近,它便将水弄浑,霎时躲得无影无踪。不过不用着急,等那水澄清后就会看到它躲在水洼的一个角落,鼓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观察着你。

我们在沙滩上伏击那些挖开洞口的泥沙刚刚探头出来的小蟹,招潮蟹,但它们闻声即走,跟我们捉迷藏。近岸的地方有芦苇,黄黄绿绿地随风摇晃。芦苇下面的泥淖里有更多的蟹,不过抓到更难。那些蟹有红色的,有青色的,大个儿的像长着八只脚的小块积木,小个儿的像是会跑的一粒青豆。有时远远看到,小小的蟹晃动一只跟身体完全不相称的巨螯,神气活现。

该回家了,这才抬头看一眼远远矗立在海上的金山三岛,在浑黄的东海上如巨舰编队而来。远远的沙滩上有竹竿,撑起滬网,随着潮水而来的鱼虾会被拦住吗?那是一些怎样的海洋生物,我不得而知。我赤着脚,一只手拎着鞋,另一只手里有一堆小螃蟹。它们在抓啊挠啊,它们想回到属于他们的海滩。可惜的是,两三天后,它们在我的自责中再也不动了。

十多年后再次回到这片沙滩,这次是以上海石化的员工身份成为这家企业商业部门的一名员工了。那时在这个叫做石化的城里没有多少朋友,海边却是最早相识的那个。这时可以独自走在长堤最边上的防浪石和丁字坝上。防浪石参差,上面已有牡蛎等贝壳类居住过的痕迹。风声呼号,浪奔浪涌。集群的海蟑螂却浑然不怕,只在听到人声时才迅速消遁在背阴处。海边修建了金山的车客渡码头,长桥从海边一直延伸到大海深处,这时乘船就可以远航了。

当然,最热闹的还是夏天,海湾里建成一个可能是整个上海最热闹的去处——石化海滨浴场。每到周末,本地的、从上海长宁到金山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送来的无数游客,携妇将雏,穿着花花绿绿的泳衣,带着各色的救生装备,就像下饺子一样涌进浑黄的海水,成为这海边最热闹的一道风景。

是的,海水是浑黄的,浴场也简陋不堪,但都不碍事儿。快乐很简单,快乐就是享受金山的海边慷慨馈赠的所有!蓝天、白云;黄沙、绿草;招潮蟹、滩涂鱼;甚至仰躺在海面与那些高耸的罐塔隔堤相望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呢。至于晚上,臂膊晒得赤红、穿着沙滩裤的游客徜徉在随塘河步行街上。那时,金山嘴的海鲜一条街也将成形,最先建成的临街小楼上,已经可以就着东海的风、金山的景和初升的月下酒了。

那时的我,尤喜在周末的晚上来到海边。坐在丁字坝上,坐在防浪石上,听潮来潮去,听风吹风过,看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大金山上,看月光在海面延展出一条波光粼粼的路来。我把青春期的愁绪和寂寞与这海边分享。

而当初的“金山工程”要与海边分享的就更多了:布票取消了,来海边的游客穿着越来越漂亮了,上海石化总厂成功上市了,金山撤县建区了,当初在沙滩上依厂而建的灰色楼群已经绵延成为一座高楼栉比、充满朝气的金山新城。我的海边归属之辩早已不再,更何况,海边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城市沙滩”,一个令人神往的名字。

金山的海边,这块古老的地方,周康王姬钊曾筑“康城”以镇大海;秦始皇曾经驻跸登秦望山远眺大海;宋代的许尚盘桓良久写下《华亭百咏》;明代,这里是东南沿海抗倭的前哨,至今仍有金山卫、戚家墩那个烽华年代的地名;再后来,徐光启在此入学;再后来,林则徐来此视察。史迹斑斓,屐痕处处,无不诉说着历史的久远。直到1937年的11月5日,参与“淞沪会战”的十万侵华日军在此登陆,一路烧杀抢掠,成为民族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

但终于,海滩迎来专属于自己的摩登时代。长廊如风中的波浪,棕榈是优雅的点缀,新来的黄沙用真正的金色覆盖史前的滩涂,有一片广袤的海水被新的堤岸围起,澄清出只属于大海的蔚蓝,这是新的海滨浴场,而浴场原来的地方已经变成叫做“鹦鹉洲”的湿地公园。当年往返的绿皮火车也已经成为记忆,现在的交通是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或一道风景的城市轻轨。

那些海边的芦苇还在,它们生生不息、黄黄绿绿,装点这块从原始到简陋再到时尚的海边。潮间带里的鱼和蟹无论多么调皮,也该适应这金色沙滩上的新家。海边从此不再寂寞。世界沙滩排球的巡回赛,音乐节,焰花节,甚至还有啤酒节,沙雕展纷至沓来,快艇,沙地摩托……这是新的景致,新的风情,新的热闹,这是让千百年来一直俯瞰着这海边的大金山岛足以瞠目结舌的造化。

人到中年的我仍然时常去海边,有时带着远道而来的朋友,有时独自一人,吹海风,走栈道。赤脚走在黄沙上,从水边的海绵堆里抓到一只刚褪完壳的螃蟹,软软地在我手里挣扎,刚放回清澈的海水,便欢活地钻到海绵深处去了。

其实,在这金山的城、海、岛间,还有一段让人饶感兴趣的变幻。史上这岛原来与陆地相连,是真正的山,山下有城,山上有泉叫做寒穴泉。北宋景祐年间(1034~1038年)的华亭县令唐询曾作《华亭十咏》,寒穴诗列其二。当时的王安石、梅尧臣皆有和诗盛赞此泉,并誉为“神泉”。然而在南宋淳熙十一年(1184年)的地震中,与山相连的陆地连同城市一并沉入海中,从此金山成为岛,成为俯瞰这片土地一路变迁的制高。

不由地想起宋朝诗人许尚《华亭百咏·金山》中的诗句来:激浪闻澎湃,山神阴力多。风涛归指顾,海若敢谁何。想到诗中对山神、海若(海神)之力的敬畏,微微一笑,最有力量的永远是这海边生生不息的人民,不是吗?

历史上记着呢,1972年的6月18日,上海石油化工总厂在金山卫的海滩开工建设,金山等地数十万民工参与围海造田,在荒野滩涂上建起一座现代化综合性石油化工企业。当年因地震而陷海的土地,人们肩挑手扛,竟然再次从大海手里夺了回来!

当年的父亲以及十多年后的我,我们一前一后来到这座海边的城,我们竟然恰巧在与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篇、建设和辉煌同行。我们接续,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来见证金山的海边由一片荒芜到满目风情,由史前走向现代,也一同见证和参与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的日新月异,是一件足以值得欣慰的事情。

更加值得欣慰的是我还不老,金山的海边关于“黄金海岸”的新一轮规划已经开始,一个再出发的新时代已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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