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小雪节气刚过,天尚未冷。应著名历史作家司马路之邀,欣往奉贤,赴金汇镇,走白沙、新强和明星三村。记得去时晦冥变幻,归时细雨游丝,给那一日的走马观花平添许多情趣。记得所见小桥,流水,竹树,田园,还有人家,景美人和,心生羡慕。记得羡慕的主题是:如果在金汇有个院子?
离开农村的老家一晃已经多年,随着年岁渐长,对院子的渴望竟然也在慢慢滋长,终于挥之不去,如夙愿一般,也如郑板桥一般。郑板桥说:吾毕生之愿,欲筑一土墙院子,门内多栽竹、树、花、草。前几年暑中带扬扬返乡探亲,回沪时特地在潍坊小住,特意去访郑板桥。朱门固然敞亮,青石也颇厚重,亦有竹树掩映,板桥像高高矗立,但感觉似是而非。城市新辟的景点,自然不会打造成老郑心仪的“土墙院子”。有心探寻郑板桥后来是否筑成属于自己的院子,一时却是无人可问。
但我知道白乐天在庐山是有草堂的,陶渊明虽穷,在辞去公职后也是有自家院子的。陶家不筑土墙,用篱笆,篱下种了菊花,采菊的时候抬头能见如一抹青黛的南山。最奢华的是王维,他有辋川别业,是个集山、湖、林地为一体大型度假别墅区,就在陕西的蓝田县。在这个超大的院落里,在融入山水自然的静谧里,王维完成了一流的画作《辋川图》,写下了一流的诗作《辋川集》。辋川别业原本是诗人宋之问的产业,而王维在晚年将它捐赠寺庙,成为庙产。辋川成就诗佛,亦或诗佛成就辋川,谁知道呢?现在,我只是羡慕一所在金汇的院子。不知谁家院子的短墙上放置着多肉植物,多个品种红红绿绿地簇拥在一起,在轻冷的细雨里楚楚动人,忍不住便去采一枝来。窃花者当属雅贼,金汇镇敬奉贤人,想来不会怪的。
一行人就在这江南初冬的细雨里,一路慢慢地走,慢慢地聊,慢慢地看,看竹林、草地、霜染的树,看一所所令城里人啧啧羡慕的院子。年轻的村干部陪着我们,讲述村子的过去、现在,当然更多的是未来。有一所院子,改造应该还没有完成,房间内堆满上世纪七、八十年(或者更早)以来的物件,介绍说这是在筹备中的“乡愁馆”。各式农具、生活用具,甚至装修风格还有陈设仍然保留着最初的模样,缝纫机、梳妆台,收音机……那些还不算很老的物件保留着一种无法割舍的记忆,也是真正的历史,记录着这个美丽乡村的一路蜕变。
印象深刻的是白沙村的一家文创公司,独栋的小楼和周遭的院落本身便是一件精致的产品了。木门,篱笆,小池,木桥,静水,蒲草,红鱼,茶座……显然是精心设计,却又有天成之趣。一丘一壑,一木一石,让同行的摄影家不尽流连。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记述: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那么,这院子足以邀得人间万般美好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的诗一语道出的是这个农耕民族根植于基因里的情结。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谋生的城市终是繁忙甚至喧嚣的,如果拥有一个院子,能在这喧嚣的对岸,看碧树闲花,听风声鸟语,或许才是生活的真谛。
又或者,在城市里安置肉身,在院落里寄放灵魂,这样的人生,才称得富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