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冷雨

窗外开始响起雨声。雨滴轻轻地敲击着雨棚，并不十分真切，窸窸窣窣，如清晨麻雀的脚步滑过。开窗，雨声变得清脆，和着冷冷的水气、泥土的气息一起飘进来。雨滴在路灯下闪亮而过，灯光变得逶迤和温柔并且透着暖意。

这是一场冬天的冷雨，不急不缓，冷冷而且执着地下。我把手伸出窗外，一滴雨水倏然落下，又四散开来，有些湿润溅到脸上，寒意从指尖直传到心里。因为这冷雨，世界的繁华仿佛打了折扣，仍然有行人、车辆以及霓虹，然而一切都仿佛变得匆忙，在匆忙之中找寻一个温暖而干燥的世界。

因为这冷雨，连绵数日的冷雨，不急不缓，冷冷而且执着地下。我取消大多的户外活动，然而有一项活动不能不参加，亲戚中有位老人在这冷雨之前悄悄离开了。我从年底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来，参加他的身后事。事情办得隆重而且铺张，这是所谓的哀荣，我理解这是一种对逝者的敬意，当然我无法了解这对逝者的真正意义。我只是看着冷雨，在窗上汇成不规则的溪流，随时变幻，永无休止，一个生命悄悄终止了----或者在另一个世界开始继续行进。有人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如果真有一个不为生者所知的世界，或许只有冷雨，无所不知。它从我们之上的什么地方来，又潜入我们之下的什么地方去，轻轻洗刷我们只是过程中的一项，而主要目的似乎是在沟通不为我们所知的另外两个世界。

冷雨不急不缓，冷冷而且执着地下，帮助营造一个可以表达悲伤或者洗刷灵魂的氛围，只是不会有人理解这种遥远的暗示。逝者已逝，生者继续，继续无法停顿的追求，就像窗外无尽的苍穹仿佛有无数双神秘的眼睛看着我们，但我们若无旁人或者苍白无助。我们按生者的意图去给死者创造一个灯红酒绿的奢华世界，因为我们无法拒绝这种奢华，这是我们多数人在有限时空里的无限追求，即使有冷雨在执着地下。

老人生前淡泊朴素。在我的印象里，一杯黄酒，一包纸烟几乎已是他的最大享受。事实上在生前近一年的时间里，做为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他已远离一切人间的喧哗与躁动，生命的内容只剩轻轻的呼吸和静静地沉思。原谅我这种唯美的表述，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段时间去思考生命的意义，这是个基础性的前提，只是我们却大多放在生命的最后时间进行，甚至无暇进行。

生命的来去我们往往将其与宗教或某种神秘主义相系，然而生命中存续过程中我们抛弃一切宗教和神秘主义，将其看作一个物化的简单过程。物质或许早已超出我们的需求，但永远不会填满我们的贪婪。在这细细的冷雨里，何处的罪恶正在发生，又有何处的颂歌正在唱响？

事实上这些问题有些庸人自扰。我们大都意识到生命太过短暂，享受青春，享受生活，善待自己、活在当下不都是我们的生活哲学吗？皱着眉头思考生存还是死亡这个问题的，千百年来，为数不多，除了著名的哈姆雷特，还有一个贾平凹，他在游历乐山时写下一对联，上联是：乐山有佛，你拜了，他拜。下联是：苦海无边，我不渡，谁渡？

无人应答。

       于是现在唯有冷雨，不急不缓，冷冷而且执着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