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鹦鹉洲到金山嘴

上海版图的西南，在杭州湾畔的潮间带里，沿着海，自西往东，从鹦鹉洲到金山嘴，这是一片广袤的滩涂，但至少有3000年的时空和人事交错、折叠和沉积。在这里，周康王曾经筑城镇海，秦始皇传说驻跸远眺。在这里，北宋时陷海，明朝时抗倭，抗日战争淞沪会战期间日军登陆，暴行遗痕犹在。在这里，上海石化面海崛起，与鹦鹉洲湿地、城市沙滩、金山嘴渔村毗邻而居，与金山三岛隔海相望，组合而成一道奇幻却又真实的风景。

鹦鹉洲是新辟的所在，原址其实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石化海滨浴场，那时的浴场简陋，海水混浊，但不影响成为那个年代近悦远来的海滨度假圣地。夏季的周末里，从长宁站开出的绿皮车将成百上千的游客送往金山的这片海滩，送往这块风吹浪打日晒的娱乐场。鹦鹉洲曾是金山失落在海上的古地名，现在以新的姿态重生，华丽转身成为悠闲、观光与生态修复为一体的第一个城市滨海湿地公园。东南季风仍然从海上吹来，再次拂动一个崭新的世界：碧波涌起，草树荡漾，鸥鹭翔集。

沿着沙滩，往东，就是金山著名的城市沙滩了。长廊如波，棕榈婆娑，还有碧海金沙，处处透着亚热带城市的风情、精致和热闹。沙滩排球巡回赛、啤酒节、音乐节、沙雕展，当然还有各种水上、沙上的游艺项目……城际列车最快的班次仅用32分钟就能把游客从上海南站送达，沙滩的热闹是空前的、时尚的。海边的芦苇还在，它们生生不息、黄黄绿绿，仍然装点或持续惊诧这块从原始到简陋再到时尚的海滩。

继续往东，走沪杭公路，往金山嘴去，隐在沿街海鲜酒肆后面的就是金山嘴渔村了。据说这是上海沿海陆地最早形成的渔村，也是所有渔村在城市化进程中最后的遗存。遗世而独立，恰巧是成为某种文化的资本。渔村低于大堤，沪杭公路边的逐浪亭是标志性建筑，沿阶往下，走金山嘴老街，小桥窄巷，民宅客栈，池鱼流水，海棠糕与臭豆腐，苏州评弹与摩卡咖啡，古朴与现代融合，传说与现实交织，海的气息穿梭其间——这已是一个以“鱼”或“渔”为主题的网红旅游打卡之地了。

从渔村回到沪杭公路，迎着海风，可以眺望金山嘴，这个因海潮千百年冲刷形成的海岬仍在坚守一种古拙的朴素。如果游客来自陆家嘴，那么应该会有时空穿越的恍惚，或类似“时光倒流”的体验。回首往西，沪杭公路的左侧路边有出售海鲜的小摊，新鲜的、腌渍的、晒干的，各种都有。右边则是林立的海鲜饭店，任选一家，坐朝南的房间，就可以品海鲜赏海景了。上海有两张“嘴”，如果陆家嘴代表国际金融中心的奢华与摩登，那么金山嘴则代表亲近历史与自然的风情。不过，最美的用餐时段应选月明的夏夜，月从东南的海上升起，在海上铺就一条波光粼粼的、直通大金山岛的路来。海上生明月，张若虚的意境会从诗中走来，完美地成就孤篇盖全唐的时空转换。

此时是适合静坐的，泡一杯茶，或冰镇的啤酒，看山看海看月看风里的芦苇，听风里的传说，听视野之内，千百年来无数先民在此煮海成盐、罟网而渔，或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说与故事。

周康王曾经来过。相传是在公元前10世纪，康王东巡大海，在大金山的北麓筑城，名曰康城。《吴郡康城地域图》（公元322年）的注释这样描述：康城即东京城，内外六万余口……康城呈长方形，东西长六里五十步，南北长三里二十步……可见康城的规模和繁华。相比上海的宋代成镇，元代设县，明代筑城，康城或许是上海最早的古城吧。

秦始皇也来过。清乾隆《金山县志》记载：秦始皇登山望海，山右有秦皇辇道。于是，这座位于张堰镇北、距此十多公里的小山从此便叫秦望山了。猜想当年的秦望山既有登高以观大海的功效，至少是极具气势的。唐朝的诗人薛据有诗：

南登秦望山，目极大海空。朝阳半荡漾，晃朗天水红。

溪壑争喷薄，江湖递交通。而多渔商客，不悟岁月穷。

史料中的秦望山以奇峰、怪石和灵洞为胜，又有“秦山八景”之说，但由于地质沉陷，现在虽然草木葱茏，但只是一座标高32.13米的土山了。

岸上有处地名叫做戚家墩，有人会说是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战斗过的地方。抗倭是事实，但并非戚家军，当年在此抗击倭寇侵犯的是名将俞大猷，还有胡宗宪。根据金山民间史家戎济方先生考证，戚家墩作为金山卫的哨所，其建成远远早于戚继光的年代。此戚家并非彼戚家，民间传说权作对抗倭英雄的一种美好期许吧。永志不忘的是1937年11月5日，抗日战争的淞沪会战期间，10万侵华日军在此沿海登陆，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十月初三”惨案。距此不远，“金山卫城南门侵华日军登陆处”建有陈列馆，史料或罪证将永远地警示后人当年这段血与火的历史。

终于该把视线投往大金山岛了！当然，略有遗憾的是，大金山岛已经谢绝顶临，只能远眺了！其实，这岛原本与陆地相连，是真正的山，直到南宋淳熙十一年（公元1184年）的地震中，与山相连的陆地连同鹦鹉洲、连同周王的康城（旧址）一并沦陷入海，从此金山成为岛。大金山岛海拔103.4米，是上海的地面最高点，虽然孤悬海上，但一直默默地注视这片土地的，回味着沧海桑田和世事变迁。

据《金山县志》记载，大金山上曾有寒穴泉、霍光庙、济慈院等多处胜迹。尤以“寒穴泉”知名，王安石曾有诗赞曰：

神泉冽冰霜，高穴与云平。空山淳千秋，不出呜咽声。

山风更吹寒，山月相与清。北客不到此，如何洗烦酲。

不过，所有的胜迹已不可考，现在的金山三岛是海洋生态自然保护区，是上海所辖范围内的第一个自然保护区，是野生植物资源最为丰富的地方，曾经的神泉和古迹或许也已经完全地融化这山、这岛，成为后人怀想的凭籍

值得一提，一个更加宏大的“黄金海岸”规划正在这片沙滩、这片海湾进行，打造的将是这片海岸的一个新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