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日雨，想起今年桂花开得迟

立冬日那天，有风有雨，气温骤降，再次想起今年的桂花开得有些迟。

前几日晚间，曾去街边的花园小坐。后新冠疫情时代，特地去访晚桂的香，就坐在桂花和青桐之间的木凳上。桂花正在绽放，青桐的树叶已经落光。夜风、深秋的冷、桂花的香以及为每个个体量身打造的时间，一并缓缓地流淌。弧状的甬路倒像一弯缓滞的溪流，恰好积蓄时光的斑斓。三角枫是驳杂的红，青桐是皱缩的褐，银杏是恰到好处的明黄。桂树是常绿的，书带草是常绿的，茶花的绿也葱茏如旧，正在酝酿明年春天的花苞，而大吴风草在开花，在夜色迷离的灯下展现娇滴滴的黄。

一个人，在长凳上坐一小会儿。枫叶从天上下来落在我的肩上，仿佛一枚神秘的招呼，而青桐的落叶等不及，多数已经洒在书带草簇拥的草坪上，有枯寂的静美。边上有秋虫在叫，凄凄或者唧唧，若有若无，是孤独的最好的画外音。

印象中，桂花应在八、九月开，在称作金风送爽五彩缤纷的时节，也与一年中最好的月光相伴。今年开得迟，又遇冷雨冷风，于是香也变得冷郁，但或许这会成为桂花的记忆，成就一圈特殊的不知深浅和弯曲的年轮。

少年时村中有锯木场，从大兴安岭运来的红松、白桦被切割成板材前，在广场上堆成山样，于是爬上爬下去剥白桦的树皮，那些树皮白皙，带着特殊的质感。偶尔还能捡到松果。那时已经掌握一点年轮的知识，有时就去数年轮，往往还没数完，就开始惊诧和惋惜，开始对另一种生命的非凡历程产生敬畏。现在，看到胶木唱片时仍会想起年轮，想到那些神奇的纹路里储存着人类可能永远无法解读的丰富记忆。

人类跟植物以及其他动物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一团原子的聚合，但我们自以为拥有智慧，也因为这智慧，屡屡陷入自我架构的文明而不断迷失。我们的智慧是如此地微不足道，甚至无法管窥造物主或者进化论神秘设计背后的终极意义。在宇宙诞生到现在的138亿年里，人类文明的时间不过弹指的长度。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我们或者只是直立行走的蜉蝣而已，在宇宙的时空里，只有轮回永不停歇。村上春树说：我们在时间之中彷徨，我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只是风。

但我觉得带着神秘的使命而来。秋天似乎参透轮回的意义，同时将春的生发，夏的葳蕤和冬的枯寂完整呈现。每年的这个季节，它都在重复地表达着同一个古老的主题。只是，大多数人无暇顾及季节给出的信息。在体制化、现代化、程序化不断加固的文明结构中，在一成不变、千篇一律的生活中，多数人已经关闭对自然万物的认知升级和信息交换，坚持着所有的意义必须给出一个坚硬的“尽其乐”的实用主义基础。

那天我去得太早了，公园里人来人往，影影绰绰，况且广场舞的喧嚣还正在进行。看过桂花之后，我稍坐便回。我的狂欢提前结束。我特地从齐整的广场舞队形边路过，看整支队伍在顽强地抵抗时间的熵增或岁月留在腰腹的赘肉。人类是孤独的，也是无助的，甚至是徒劳的。

立冬那天的风雨，让我再次想起桂花。现在，它们应该落尽了，落在时间的河里，只剩碧绿的叶，准备下一次的轮回。我重沏一壶新茶，关灯，听雨。

这世间的很多美好只适合一个人享受，比如思念比如孤独比如等待比如发呆，比如思考关于生命意义的无聊主题，比如想某一年迟开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