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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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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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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街烟火

短街只有几十米长,短到似乎可以忽略名字,就这么平淡无奇地镶嵌在滨海小城繁华的边上。短街是我每晚去健身房的必经之路,街边有树,有草,有流浪的猫,有店铺,也有招牌和霓虹,当然也少不了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但短街总体上是安静甚至内敛的,就像晚餐后出门散步、遛狗的普通男女,人到中年,波澜不惊。

短街从西头小区外围的一块绿地开始,绿地上种着十来棵树,都是中年的樟树,樟树间嵌着矮小的圆柏,树下种满耐阴的麦冬。前段时间,草地里经常伏着一只小花猫,蹲坐在樟树根上打理白底黑花的皮毛,看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或者蜷缩在树下的草叶里半睡半醒。我停下,温柔地唤它小猫咪。但小花猫开始戒备起来,观察到我有靠近的动作,便起身绕到树后或者跳上小区黑铁的围栏,始终跟我保持相当的距离,浑圆的眼珠闪烁着黄绿的光泽。有一次我取来家里的猫粮,放在树下,小花猫终于抵抗不过香味或者饥饿,迟疑着走近,最后还是埋头吃起来,把猫粮嚼得嘎巴嘎巴地响。

再往前走,就是沿街的店铺了。街虽然短,第三产业的门类却很齐全。我粗略数过,短街上有修车铺、花店、饭店、奶茶店、房产中介、装潢公司、还有足浴房、宠物店、药房,加上转角处的水果店和边上最后一家烤鸡店,共有十多家呢。不过短街的生意似乎从来没有特别地红火,当然也没有特别地冷清,处在居民区和商业区的过渡地带,短街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呈现一种平民、市井甚至平庸的节奏。

修车铺的老板总是埋头在门口那堆待修的电瓶车里,有时修车的快递小哥就着急地等在边上。花店的门口随着季节变换,会摆放出鲜花和寻常的绿植。装潢公司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上善若水”,老板经常与人谈生意,喝功夫茶。短街上的房产中介原本有好几家的,但现在只剩一家了,我曾站在门口看吉屋出售的标签,顺便估摸我家房子的市价。饭店似乎又换了老板,简单地新装修,新的门头,但生意仍然谈不上红火。我经过的时段正是晚饭时分,十来张小长方桌的店内多数只有一两桌,三、五位客人隔着升腾的热气,喝江小白,边喝边聊。

奶茶店和足浴房新开不久,猜想奶茶店是年轻人的创业项目,因为经常看到同一位时髦的女孩独自坐里面低头看手机。足浴房的门内也经常坐着几位年轻的女性在玩手机或说笑,姑娘们都精心修饰过,穿着绛紫色的职业套装。她们跟我一样,我们都在努力思考和感受一座小城一条短街以及一份职业的感觉。

宠物店的格局近来发生改变,少了待售的猫狗,多了猫狗的周边产品。晚间遛狗的居民光顾时,居民和店主说话,双方的狗就隔着店内的铁笼或玻璃门,汪,汪汪,相互招呼之后,店里的贵宾或者泰迪就会显出急躁地情绪来。

水果店应该夫妻档在经营,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在店外,不过除了接待客人他似乎永远在玩手机,经过时能听到他的手机正在发出笑声,是经常听到的女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中年男子便也跟着笑。夏天的时候,他经常光着膀子,露着肚腩,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现在天冷,就斜靠在躺椅上,江南降温的那几天还在腿上加一条毛毯,仍然在玩手机。女主人多数在店内,她有一张语速极快的嘴,应该是水果店里真正管钱兼管事的。店里还有一个女孩,小学高年级或者初中低年级的样子,有时在店里埋头写作业。有时也看到她在隔壁的药店,似乎是年轻的药师正在辅导她的功课。

终于,有一次看到中年男子不玩手机,而是和女儿一起在店门口打羽毛球。天冷,有风,光线不好,场地也尴尬,而且两个人都不得要领,打得跌跌撞撞,各有各的狼狈,短街上飘荡着父女俩毫无顾忌的笑声。专业人士说健身适合吃香蕉,我路过时就在水果店那里买了一串。我问中年男子:香蕉外皮有些不正常的发黑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因为突然来的寒潮,放在门口的香蕉吹了冷风,影响卖相,不但不影响口感,而且可能会更好吃。中年男人见我不在意卖相,很是开心,在称过香蕉的份量后殷勤地抹去付款的零头。那香蕉吃过之后,味道果然如他所说。

转过弯,算是短街的最后一家店铺了,是家专做外卖的烤鸡店,招牌上写着82年叫花鸡。路过时经常闻到烤鸡的香味从逼仄的店堂间飘出来,忍不住就买一只,味道还不错,等待时我就观察店里。小店临街的玻璃窗看来早已经没有付款取货的功用,里面是张木桌,桌边是床,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4岁左右的样子,童花头,大眼睛,白白净净,看到窗外有位陌生人在看她时,女孩立刻露出羞怯的笑来,并把一根手指塞进嘴里。女孩年轻的父母都在外间忙碌,男的在烤炉边,女的挽起袖管,总是在洗洗涮涮。多数时候是女孩一个人玩竖在桌上的ipad。此后,我经过时会放慢脚步,看寂寞的女孩,看她独自成长。

女孩最开心的时候应该是周末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床边的小桌围坐六七个年轻人,女孩的父母也在。一桌菜,偶尔还有酒,有人逗女孩,有人给她夹菜,女孩露着甜甜的笑,守着小瓷碗,攥一把金属的小勺,饭吃得心不在焉,手上腮上都是油渍过的饭粒儿。我猜想这是一个在小城打工的家族,周末他们聚在一起吃饭,享受亲情、友情,以及分享在这异乡的趣闻或收获。

短街上还有两位小女孩,一位大概6、7岁吧,头发扎成长长的马尾巴,另一位略小一点,一直屁颠屁颠地跟着马尾巴,但我至今不知道她们属于哪家店铺。马尾巴在人行道上玩滑板车,有时刹车不住摔得人仰车翻,不过爬起来仍然继续。有一次,滑板车迎面撞向我,我用手刹住她的车把,女孩就用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也不说话。看到我做出嗔怪的表情,立刻调转车身,带着跟班,飞快地启动滑板车,马尾巴一甩一甩地,跑了。

在短街上,我还碰到一位卖草莓的老奶奶,她的三轮车上还剩最后一篮草莓,红果,绿叶,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我掏出手机准备付钱时才发现老奶奶用的不是智能手机,正在尴尬的时候,一对散步经过的中年夫妇买下了草莓。老奶奶开心得满脸笑纹,对我说:谢谢弟弟!此后,我出门总会带些零钱,但至今还没碰到那位老奶奶。

最近几次经过,那只小花猫也不在,或是已经被人收养,或是找到另一外更温暖安全的地方了吧?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天了,那时新冠疫情可能已经平息,人们大概不用再戴着口罩出行了,花店门口会摆放出茉莉,馥郁的花香会在江南的春雨里弥散得很远很远。春天过后,烤鸡店里的女孩该谋划着去幼儿园,滑板车的女孩该是上学的年龄了,水果店的女孩可以找体育老师了解羽毛球运动的规则,那她就可以轻松战胜他的父亲,让他体验被打败的快乐。

那时,短街应该是另一幅模样,小花猫,不,大花猫如果回来,会看到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景致。

但也许,短街会一直这样。短街是这城市的毛细血管,早已浸透了人间烟火,短街会跟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起,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共同消磨着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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