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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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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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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以及关于一种生命形式的三段论

第一段 黑暗,苦修以及越狱


我是一只知了龟,还有诸如蛣蟟龟、知了猴、爬杈等许多的别名,当然我并不在意那个人类世界的符号系统。我清楚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别人的揣测于我无关。我就在你脚下的泥土深处,在漫长的黑暗里,我吮吸着树根的汁液慢慢长大,三年,五年,或者更长时间,我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同样不在乎。我专注于生长或者修炼,事实上我更像一名大地的囚徒。我在黑暗中已经完成一次、两次和三次蜕变。黑暗弥长,我却努力生就一双突出的复眼。泥土松软,我偏要长出坚硬的铠甲。我所有的苦修是为一场与生俱来的越狱!就在今天、这个夏天的傍晚,我用数年不懈挖凿练就的前肢轻轻地敲击我与地表之间最后的那层泥板。

我似乎已经感到光的明、天的蓝、云的白以及风的声音和自由的呼唤,我的铠甲开始发硬,我的血脉开始偾张,我的身体开始膨胀,就连我的发声器官也忍不住要大声呼喊……虽然即将的未来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走出这个洞穴却是我生命的必然。

洞穴像一个温暖的茧,令我几乎昏昏欲睡,但心中有个声音一直不停地提醒我:你得出去。还记得你的使命吗?那个时刻终于到了,我击碎那块薄薄的天花板,我勾住地表,用力,钻出那个茧房或者狱室。我感受到光、空气和自由,我臃肿的身体充满能量,我爬得飞快,我有六条腿,我要去找一棵高树,我要在那树上唱歌。我的脑海中迅速地闪烁着绿树、蓝天、白云,清风以及雨露,我不知道是我前生的记忆还是走出洞穴那一瞬间的所见。但此时不由我细想,我迅速朝着最近的一棵树爬去。

我天生是攀爬的行家。借着最后一缕光线,我手脚并用,一口气爬到一人多高的枝上。我想我可以歇会儿了。至此,我已完成生命的越狱,等第一滴夜露开始浸润的时候,我便要换去这身沾满泥土的铠甲,这将是我的第四次蜕变或者涅槃。

我的铠甲从背部开始裂开,我的心跳得厉害,带动我的复眼、头、背、胸腹和手脚,我像一个婴孩从裂缝中缓缓爬出,柔软,娇嫩,带着米白、草绿以及鹅黄,我像造物主最精美的作品。我浑身颤抖,如风雨中的树叶,但我无法分辨我的感觉:痛苦或是喜悦?生存还是死亡?但我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段 光明,飞翔并且歌唱


我从一个沾满泥土的躯壳里脱身而出,轻盈得如一片羽毛,白嫩得如同婴孩。在夏夜微柔的晚风里,我开始伸展我的翅膀,看着它由折皱似裙到平滑如翼。主翼,还有副翼?我轻挥两下,畅想着明天我将有一个飞翔的早晨。

第一缕晨曦升起时,光来了。我已经成为一只黝黑的、带着古铜光泽和充满生命质感的蝉了!我第一次沐浴自由的阳光,第一次与风、云和地表的世界相见。我掠过清风和阳光,飞向一根阳光下的树枝。虽然还有些笨拙,但我是新的飞行专家。事实上我是天生的歌唱家,我为自己的生命,为黑暗的历程,为绿树红花蓝天白云阳光朝露而歌唱,我为自己仅有的这个短暂的夏天而歌唱。

我清一下喉咙,我试着发出第一声鸣唱。我听到了,还不错,那是我生命的第一缕声响,那是我的歌声,嘹亮的歌声。接下来,这将是整个夏天里最美的歌,充满着自由的气息和存在的欢愉!

我是个唯美主义者。我不喜欢雨,雨滴打湿我的歌声,歌声于是变得暗哑;黄雀把我当作美餐,这些漂亮而卑鄙的掠食者时常逡巡在附近;我更讨厌螳螂,它头脑尖尖,身体瘦瘦,大腹便便,它蹑手蹑脚爬上我的枝头。我仍然歌唱,在歌声里我飞向另一根树枝,让这丑陋的家伙继续听我嘲讽的歌声。

我分不清歌声与我生命的关系。我的生命是为了唱歌?还是我的歌声便是我的生命?我不停地唱,我不要掌声,不要喝彩,几滴树汁就是我最好的饮品。我不停地唱,我们的群体一起唱,像波涛此起彼伏,把整个夏天唱沸。生命只给我一个夏天,我必须把所有的歌唱完,唱给夏天,唱给树枝下面的躯壳,唱给我的生命。

我的躯壳是个思想者,整个夏天他都原封不动在树上思考。但我无暇思考,或许他是在思考生命,而我却把生命唱响,让所有的都知道这世界、这树上有个嘹亮的生命。

秋风吹起,我的歌手生涯快结束了,一并结束的还有我的生命。我想:如果不能唱歌,那么我要生命做什么?秋风损坏了我的嗓子,但我还有一首歌没有唱完。我头顶的那片黄叶开始摇动,我们是相偕一生的老友,我们的生命将同时结束。

我用尽全部力气发出最后一声长响,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一片黑暗。我已经无法辨别最后这声长响是歌声,还是喊声?是兴奋,还是惋惜?是道别,还是重逢?


第三段 结束,沉默或者轮回


我的躯壳还停留在那段树干上,仍然牢牢地抓住树皮,风来雨去,它已经变得透明,但它仍在沉思,像一枚纤毫毕现的微雕,保留着一只蜕变前最初的模样。

整个夏天,它是最为专注的听者。它已经没有生命,但它有一个无比丰盈的灵魂。现在的我也已经把生命还给造物主,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合二为一,但我们可以用灵魂交流,交流洞穴里的世界和阳光下的夏天,交流人间关于我们神秘高洁的流响

就这样。我在枝头,它在树干,自夏徂秋,秋尽冬来,冬去春暖,有时直到第二个明朗的秋。风已经吹折我们的肢脚,雨霉变我们的身体,就连那棵树上都已经布满苔痕,我们仍然不舍此生的守望,不肯放弃这个光的世界。但我们终将化为宇宙的尘埃,再次融入大地,融入无垠的黑暗。

不过,时空中的轮回已经开始,我的生命化为千百粒虫卵,带着关于光明、自由以及蓝天白云的基因已经回归大地,它们将在黑暗里完成关于使命的修行,就像我一样,在数年后某个夏天的傍晚,完成越狱的冒险,开启一场一成不变的歌会。

我们的歌声被谐音为知了,因此我们遭受更多嘲讽:昆虫纲半翅目的蝉科动物,妄称自己知道该是多么无知的一件事情啊。人类的智者苏格拉底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我们无法比肩这位苏老师,我们的歌声也不是关于知道什么的喧嚣,但我们的确知道:相比在阳光下自由歌唱的时间,我们此前往后在黑暗中的等待是如此地漫长,我们是在用歌声提醒这个世界:有一种生命形式是短暂的,就像两段永恒的黑暗之间的一段偶然而短暂的光明。

或许,这才是造物主设计的终极意义吧。正因如此,我们的歌声充满欢愉,至于是否被理解,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觉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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