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末浇花,我才发现窗台花盆里的樱桃树下,彼岸花已经开了。彼岸花的花期大约有一周时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刻,细高的花葶擎着三朵奇艳的红花,花瓣如爪,花蕊修长,在硕大的塑料花盆有些芜杂的植物群落里亭亭玉立,带着优雅和妩媚。深秋的上午,阳光从东南方向斜射而来,温柔地照拂所有的花木,彼岸花在像降临在花盆里的神明,像当年暗恋的那个女孩。
我提着水壶,却一时忘记浇水,这已经是它的第四、还是第五次开花?记得四五年前,它是在街边的泥地上发现的几粒茎块,状如小号的洋葱。那时不识彼岸花,猜想是园林工人随意丢弃的鳞茎类花卉,捡来后颇有些随意地种在花盆里。也就从那时起,彼岸花会在每年的秋天开放,在我将要忘记或者已经忘记的时候,带着神秘和惊喜,仿佛从遥远的时光彼岸姗姗而来。
花盆里还有一株海葱,也是球茎类的草本植物。海葱是多年前父亲离开上海时留下来的,算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海葱最初是单独的一枚,单独拥有一只陶盆,但不断生发的子球开始慢慢地涨满花盆,直到变成一堆翠绿的小球簇拥着当中的大球,像是一群孩子围着大人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终于,那只陶盆被涨出一道裂痕,我不得不给海葱移盆,但无处安置大大小小的子球,只好随意地种在楼下绿地里。就像孩子长大后总要离开父母一样,它们也该去闯世界了。
海葱的生命力极强,江南冬季的寒潮多次冻伤叶片和球茎的外皮,但等到春天到来的时候,只要我把那些焦枯剥去,便会显露翠颜如玉的雅致来。海葱在七月的时候开过花,一枝粗壮的花葶弯弯的、长长地伸出花盆,绿瓣黄蕊的小花密集地自下而上,依次开放,素雅而低调。现在的花葶早已干枯,球体上又已经偎依着好几枚半圆、半透明的子球。我探出身子,仔细端详,看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老虎的眼睛,所以海葱还有个名字叫虎眼万年青。
花盆里最高的是樱桃树,拇指粗细,通体笔直,略有焦枯的枝叶已经抵到雨蓬。说出来,我还是得暴露我农民的基因,看到种子就想种在泥土里,樱桃树就这么来的。几年前吃车厘子,看到圆润白皙的果核忍不住就埋在花盆的泥土里,有一粒不负我望,居然发芽并长成现在这棵修美的小树。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手足无措,当初渴望它发芽长大,但我其实从未考虑如何在五楼的窗台打理一棵日长夜大的樱桃树,除了忍痛剪去那些永远郁郁向上的枝条。
狗尾草出现在花盆里是个意外,猜想是泥土里自带的、或是风吹来、鸟送来的种子。原本是想当作杂草除掉的,但有一天,黑猫布莱克在我开窗浇花的时候跳上窗台,巡视到花盆时对狗尾草的花穗极有兴趣,愉快地吞咽起来,从此狗尾草取代猫草成为布莱克的最爱并正式入驻花盆。这样也好,虽然对狗尾草多少有些心生怜悯。不过,狗尾草能说什么呢。
其实,我们通常不说话,语言有时是多余的。我们已经由原来两个平行的世界融为一个整体,我们都是天地间的刍狗,不论生命周期长短,我们一起经历星辰日月和四季轮回,共同参详世界的真理,我们之间已经可以托付心灵的懂得与被懂得,我们见面时都微笑着,无比珍惜在这五楼窗台偶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