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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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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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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花瓶里的红皮薯

冬季,上海的街头常有烤白薯卖。

当然,烤白薯只是笼统的叫法,所烤之物有白薯,也有红薯。我的家乡书面语称为红薯,口语便叫烤地瓜。

至于烤炉,多是一只硕大的油桶改装而成,矗立街角:上端的铁皮剪去一半,半空处用来取放白薯,另外半片铁皮享受炉火的余温,正好作为烤好尚未卖出的红薯的展示台,且有保温之功效。桶下部开风门,便于加炭或者取煤灰之用。卖者多为外乡人,衣衫破陋,手皆污浊,间或有带手套取放往复者,依稀可辨手套原为白纱纺制。

烤红薯的生意想来不会红火到如何如何,但也该间或有两三人排队的情形。纺槌形、黑黝黝的、皮焦里嫩、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对于见过大世面、惯尝各类精美食品的上海而言有某种原生态的诱惑。下班路上买一个,重约八两,到家仍烫,灯光下小心掰开,热气袅绕,甜香扑鼻,瓤肉金黄,放诸精美瓷碟,取小勺挖食之----准中产阶级返朴之象也。顺便亦可教育家中学子:此乃白薯,又名红薯、地瓜…原产南美,明万历年间由吕宋传入中国云云,且又有减肥美容之功效。

分食画面如此之温馨,红薯又具如此之功效,故未见城管部门严厉取缔。倒是有卫生专家为市民之健康挺身而出,称烤炉多为废弃油桶等改装,如此烤制食物对身体颇有不利等等。烤红薯生意本未红火过,但也并未因此而衰败下去。冬季江南多湿冷天气,有时华灯已过璀灿时分,仍见瑟缩的香樟树下,一抹红光一袭黑影踯躅路口。寒风拂过,一缕红薯的焦香在城市繁华的空隙里悄然穿过。

记得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中的“藤野先生”一文中曾记录: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红薯或许不会想到此生也会有神奇的际遇,不但在都市的街头飘香,而且进入各大超市货架,标价数元不等。至于饭店圆桌,红薯更是与花生、玉米、南瓜等共处一盘美其名曰五谷丰登,已然与鱼羊之鲜为伍。

大约因为城市化历史并不久远,市民们上溯三代多数便已到某处农村,所以对红薯之流大都有接待远房穷亲的宽容与大度,类似大观园里欢迎刘姥姥造访一般。我自农村来,与红薯情谊自然非同一般。不仅曾采其秧以饲猪兔,更如阿Q一般偷且逃过。所不同者阿Q偷萝卜解饿,我辈则是当作水果解馋。至于逃遁,一则做贼心虚,便是无人追赶想必也会在得手后拔脚飞逃,二则红薯主人必怒我辈手刨脚踩糟踏庄稼失却为农之本。因为其时红薯已经不值钱,大半用来做猪的精饲料而已,以现时标价那时大约可买一车,足有两麻袋。

于是便花当年可买一车的钱在超市里买了三五个,红皮黄瓤。记忆当中红瓤似乎更佳,只是超市里不便判断。回家洗净后切丁与小米、大米烧粥,有养生功效;亦可隔水蒸之;当然用烤箱或者微波炉烘烤之可解卫生专家之忧。只是生吃不似偷来之甘甜,熟吃无油桶烤炉之焦香。时味移人,此言不谬。

虽仅三五个,但仍有一个躲在土豆边上逃过或蒸或烤的命运悄然过冬,春天发觉时已萌发嫩嫩紫紫的叶芽,此时不可再食。正在弃留犹豫之际,忽然灵机一动:取橱里空置的水晶花瓶,清水装至六分满,再将红薯清洗干净,保留向上的嫩芽,薯身置于水中。水晶瓶窄身广口,将红薯轻轻卡于瓶中。

很快,红薯的下部生出细细密密的根须,白如银针,密如皓须。而那些叶芽则在温润的江南飞快生长,从厅柜的顶上披娑而下数条长长的、且愈来愈长的藤蔓来,碧叶红梗,如绿萝般掩去大半个橱角。至今仍在吐绿,所需却不过半杯清水而已。

不知这是否可算薯界的传奇经历?

给红薯浇水时,我偶尔会想起一些关于生存、境遇类的复杂问题,那些绿叶却自顾摇曳,即使只是一丝微风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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