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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仔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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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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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梦见娘了,我亲切叫了一声,“娘!”。

我把母亲叫娘,她叫晏守贞,于农历1985年2月12日离开了我们。

噩耗传来,我正在讲课,接过电话,如五雷轰顶,炸开了我的心,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口里喃喃道:“我没娘了……,我没娘了……”。

从学校到家距离约120华里,我急匆匆赶回家,灵柩停在庭堂,我哭得无语哽咽,多少次的休克,多少次的呼唤,叫不应娘……

登山那天,烟雨茫茫,泪从我们脸颊流淌,邻里亲友送来近百面孝帐和好多花圈伴随灵柩前后,送葬的人很多,除了亲友,还有队里的邻居……,是农村较为罕见的场面。锣鼓锁啦掩不住我们的哭声,送走了我心中这位伟大女神——娘!

三十五年去了,每年的清明时节我和媳妇只能在坟前叩见她,其余我只能在梦里和她相见,每每见到她的音容笑貌,激动不已,欢喜万分。梦醒时泪流满面,想多与她说会儿话,多叫几声娘,可梦醒就见不着了,叫答应娘也就成为来世的奢望了!

三十五年时光稀释了母亲离去时带给我们的悲伤,留在记忆中是那些深刻的生活印象。

娘生养我们姊妹十一人,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个哥哥和三个弟弟,我排序老六。我幸运,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在她们呵护下生活着。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生产队大集体劳作生活里,对于住在深山的父母养活我们这么大一家人,是属不易!

不幸出生在我国那个有名的困难时期,赶上了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灾害,每天在饥饿中度过。为了家人的生计,操碎了父母的心,娘是最辛劳的,也是最操心的。

我时时记起儿时娘带我们挖野菜摘野果挖观音土吃的生活情景。 

饥饿迫使娘带着我们赁着本能向山野里走去,山高谷深,荆棘羊肠小道,方圆几十里的草木是有限的。我们兄弟姐妹大多出生在50年代末或60、70年代,每逢年关(那时候春节叫年关),即使你没有欠一屁股债务,没有人追债,仅是过年的那些衣、食、住、行及待客走亲友的花销,没有稳定收入的庄稼户,也都花的所剩无几,得勒紧裤带省好长时间,况且我们是大家人口。年关过后至庄稼收获之间的这一段时间,青黄不接的日子是我家最难熬的日子,没有粮食吃,无处去借,那时候还就真没办法,就把眼光投向极其有限的山间草木观音土。就这样熬啊熬啊,盼啊盼啊,终于盼到春风吹来,草发芽,花儿开,沟水涨,我们的生活就有了一丝盼头,野菜出土了,挖野菜缓解吃的问题,这是娘为家排忧解难第一法子,我们也能为家出上一份力。

父母是队里最守规矩的队员,面朝黄土背朝天,天亮准时上工,夕阳下山放工回家,一家主业靠劳动日分钱分粮,我家人多劳力少,分粮分钱少,生活十分艰难,挖野菜就成了我家维持生存的副业。一天一黑早,娘打着火把、扛着齿锄、背着挎篮领着哥姐和我到大沟挖野菜。来到那里,地上的蒲公英、茴茴菜、马齿苋等已被饥饿的人挖个精光,香椿、槐树、榆树、泡桐树被弄成残枝不见绿叶,树上鸟窝被翻巢。我们只好上山脑林扒里找,芨芨菜最早也是最了解人间疾苦先生长出来,也没找着。就去较远的小尖山找,那里山高路远,找了好久,终于在梵天印处找到了一颗挂满绿叶老榆树、几兜野苎麻和一处观音土。真是天无灭人之道,我们挖了苎麻根,摘了榆树叶,挖了许多观音土,高兴地背回家。娘去队里上工了,我们按照娘说的办法,洗净苎麻根用菜刀捣细加观音土做饼饼,用榆树叶、观音土加一点点玉米糁煮稀饭。饭好了,我们拿着碗筷在锅前灶后等父母回家吃饭。娘用木勺一勺一勺给我们分饭,临到父母很少了。我们喝着浑汤泥土粥,吃着苦涩的苎麻饼,狼吞虎咽。谁知吃了,好多天排不了大便,娘急了,先是用手指腕,不行,就用耳腕子一个一个的、一勺一勺掏。我吃的最多,受折磨时间最长,差点我也成泥人了,那美其名的观音土其实就是土,差点要了我的命。

之后,不敢再吃观音土,就找野果马桑子、救命粮、无娘子吃。马桑子长得象软石榴籽一样,蜜甜蜜甜的。后来听娘说,有一次,我和三姐去摘马桑子,姐姐很关心我,我不停地吃,一会儿把一树马桑子摘吃完了。太阳快要下山了,我心烦呕吐,马桑子的毒性使我慢慢地失去了知觉。家里请来队医,号了号脉,医生叹气说,“不行了,准备木匣子”。娘听到就哭的死去活来,不让给我做木匣,她不放弃救我一丝的希望,采用土办法绿豆水和大粪汤,用剪子叼开我的嘴插管硬灌,经过一夜不停地喂灌,终于把我从死神里拽回来,我睁开眼,见娘露出苦涩的微笑。生活的苦,练就了我们生存的本领,父母付出的爱就更为艰辛。

娘时常在队里劳动,在家里操磨,连下雨天都不肯歇一歇的。我知道,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是有办法的话,可怜的娘就是赔上老命也不会采取这样的办法委屈我的。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时,一天,我没吃的,我就抜了生产队里一窝红苕,把它藏在一颗柿子树下,放学回家,饥饿难受,我就点着树叶烧红苕吃。不料,突然吹来一股风,一下子燃着树,火势冲天,我吓哭了,忙喊救火,队里来了许多人,提的提水,浇的浇火,把火灭了,差点把余家草房给烧了。第二天余家找我要赔树钱,我知道家底,拿什么赔呀!在这无奈之际,还是娘有法子,用麻绳捆紧我的双手,痛的我直哭,拉着我到余家去跪地赔礼道歉,总算取得了余家的谅解。回家路上,娘解开麻绳,双手红印深深,我泪流满面,望着娘,告诉事情原委。娘对我说,人活要有骨气,饿死也不能拿别家的东西!这件事对我教育很深很深。

人生的笑和哭常常发生在同一时刻。一九七九年九月上旬,我一直期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前途未卜,能否录取,没有把握。

九月中旬,我还没有接到通知书,别的同学已收到,这更让我心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心焦和焦虑,不安和焦虑也会有助于打破平庸。九月十四日,我去双河邮局,邮局一位阿姨帮我查了查说,“你的信件已送到大队里去了,你回去查查!”。此时,我虽然有一丝喜悦,但心里还是很忐忑,不知道信件是否是通知书,这是决定我命运的信件。我急速跑到大队会计家,急忙问:“我的信件呢?”,他说,“前几天,你的一位堂兄取走了。”

祖父一共四个儿子,我父亲是次子,取走我信件的是三叔三子,我立刻找到他。“三哥,你把我的信件呢?”,他看了看我,似乎忘记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从衣兜掏出那封皱皱巴巴信,我接过信件的手在颤抖,打开一看,果真是我安康师范录取通知书。

我没多说什么,拿着信件高兴地跑回家,我看到娘的表情是满脸堆笑,为儿子的胜利。当晚,娘就给我收拾行装,一共带一个木箱子,一床花被子,一提兜锅盔馍。安排从三姐送我,娘把一件件衣服放进箱里,并用双手抚平,泪水滴在衣服上。

“娘,你哭什么?我考上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这么一说,娘的泪水流得更多,但她没有解释她为什么哭。

后来我读到唐诗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才渐渐明白娘为什么暗暗垂泪,因为爱在哪里。

是的,我上学,增加家里的开支。家里无劳力,我也曾答应过父母,高中毕业回家劳动,减轻她们的负担。可我爱学习从小是父母教养的,因为娘时常给我讲一件不识字的故事,那就是我父亲当生产队队长时,因不识字,会计做假账,在一九六三年社教运动中,整的我们倾家荡产,父母抱头痛哭,搭草棚度日,她们的冤案等到十六年后“三案运动”时才昭雪,纠错给我家退赔200多元钱、粮食2000多斤。这件事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激励着我发奋学习,这次上学机会我不想放弃,给父母的承诺就成了我一生无法兑现的诺言,愧欠着父母。

“你娘是位很了不起的人,为照顾你们生活和读书,她先后舍得辞去公社和大队的妇联主任”。这是娘去世后大姨父告诉我的。娘从来没有跟我讲过她的过去,我真不能理解娘心中只有子女,唯独没有她自己,有的是一颗舍得爱人的心。

娘是一个默默无私奉献的人。为操持这个家,娘拼命地劳作,倾其所长。纺线织布,一月能织八匹粗棉布,全公社织布比赛,荣获第一名。给人家织布,挣点小钱,补贴家用;到队里染坊染布,挣劳动日,购买染料,给我们和邻家染衣服。那时衣料是粗棉布及日本尿素袋,我们穿的最好衣服是尿素袋染成制作的。一件单衫,老大穿了,老二穿,破了烂了,缝缝补补,老三穿,轮到老幺穿,成了棉袄。但比起有的孩子衣不裹体,我们幸运多了,因为娘会染会缝缀,我们比别人活的体面。编织背篓、挎篮、土筐、饭筐、棕扇卖钱。做针线活是娘的强项,画鞋做袜、裁剪缝制衣被、做小孩月衣等,心灵手巧,缝制精细。娘不仅自己做,也教会我们搓麻绳納鞋袜、缝衣被等生活技能。犁地、耙田、酿酒、做链枷,农活样样精通。做二胡、笛子,拉吹乐器,唱歌扎花,她都会,她用智慧双手耕耘生活,酿造生活。

她会的多,邻居不分远近来问这问那,她都欣然接受帮着她们,接生、给小孩洗三,邻居来请,来者不拒,队里人很喜欢她。

娘对我说,人活在世上,总要相互亲近的。在娘看来,"远亲不如近邻"是句最有道理的话。同一个队里住着的许多邻居,娘都照应着,常去帮这忙那。

不仅如此,还有物质上的往来,娘有时会自制一些糕点,送给队里四邻,这是娘生活养成的习惯。小点心虽然并不贵重,却因有着外面买不到的醇香味道,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娘竟不动声色地把邻里关系处理很融洽。她说,你舍得对人家好,人家才会舍得对你好。对她,这是一位农村妇人最朴实本真的话;对我们,无疑是一个太过深刻的道理。

在我记忆中,娘一直是个舍得的人,对我们,对亲戚,对左邻右舍,爱舍得付出,东西舍得给,钱舍得借,力气也舍得花。有时不知道她一个农村妇人,为什么会这样舍得。她的人生最后体面的场景,便是用她一生的舍得之心,无意间为自己赢得的。

   时光渐行渐远,我依然沿着她的脚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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