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月夜

小时候，不知为什么，特喜欢秋天，尤其是中秋。不但为了月饼，更多的是为了秋原，秋原之夜，秋夜之月。

八月十五前后的农家，最忙，也最喜庆。

八月十五前后的秋原，最大方，也最厚实。

八月十五前后的秋原之夜，最热闹，也最美妙。

花生刚拔出来，青秧子，白果子，水分大，要在地里晒几天。为防人偷，就在地里搭起简陋的草菴棚。李家搭，张家不放心，也搭。刨了花生的搭，没刨的也搭，求得心安理得。种花生的如此，种玉米的也一样。家家如此，村村如此。地连地，村挨村，秋原上到处是草菴棚。

夜里，家家有人在地里守秋。人多壮胆，虽在野地坟场，一点儿也不吓人。小孩子们爱热闹，也要跟着大人去住菴棚。

晚饭过后，晕月初升，地里开始热闹起来。人们先是高一声低一声地相互打着招呼，接着先后亮起了挂在菴棚前的马灯。

站在高处，俯仰环视，觉着已融仙境之中。举首仰望，天宇恢弘，银河游星，流云薄纱，月晕星烘。游目四顾，由近及远，星星点点，忽忽闪闪，漫延天边，星灯相连。啊呀，晕，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天上地上，何灯何星。

夜幕下，秋原上，金风浮动。微凉，润和，惬意。蟋蟀弹琴，地龙长吟。风逸韵飏，青棵飘香。

静听，远远近近，一片啪啪沙沙哗哗。近看，菴前花生地里，菴边花生垛前，大人们或摔打花生棵上的泥土，或摘择花生棵上的果子。地边近的，边干边唠着家常。说到高兴的，就哈哈大笑。说到气愤的，就跟着骂上几句。越笑越得意，越说越起兴，越干越带劲。啪啪，沙沙，哗哗……

这时，最自由，最放荡的，要数我们孩子们了。我们可以干，也可以不干。可以到东地，也可以到西地。可以睡觉，也可以撒欢。

对儿歌，是我们小孩子们的拿手好戏。这块地里喊“八月十五月亮明”，那块地里会应“就着花生吃月饼”。西边叫“月奶奶，汪巴巴”，东边会答“八月十五到俺家”。“天上星，亮晶晶”……大人们看到孩子们那副乖样，会咧着嘴笑。我们受到了怂恿，越发的放肆，会仰着脖子，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叫。悠闲人随意走动，就会发现，这秋原月夜，原来是孩子们的天地。十里八村，都是这样。想想，那该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啊。

月光罩着，星灯闪着，金风拂着，大人干着，小孩闹着，秋虫吟着……

月移中天，灯熄人静，秋原静穆。不知疲倦的金风，应和着秋虫的低吟。星月的柔光，爱抚着勤劳的农人和他们可爱的顽童，亲吻着生生不息的大地原野。

（“无法卸载的心灵底片”系列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