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二大爷

前几年回老家时，在集市边上遇见了我的邻居二大爷。他已经八十多岁，满脸的老年斑 ，一只手拄着拐杖，个子还没有我高，走起路来 颤微微地，很热情地同我父母说话。我母亲很高兴地同我介绍。我离家乡三十多年，早已认不出他，他也不认得我。

“快叫二大爷!”我母亲对我说。 “二大爷好 ! ”我叫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像一颗洋古槐，经历了百花飘香、绿叶繁茂的青壮年，现已却古树虬枝，枝少叶稀。我小时候的二大爷可不是这个样子啊！具体模样我已模糊，但我知道他一直是健硕的，印象中从来不生病。

二大爷不大爱说话，会石匠、修自行车。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农村那也是一把好手了。 会修自行车，搁到现在，也会像修汽车一样了不起。因为那时的自行车实在太少了，在大路上很长时间，才会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经过， 有的小孩稀罕，三三两两的还会追着自行车跑一阵子。那会修自行车的，也就更了不起了！二大爷在大路桥边自己盖了间小屋，摆了个摊。修了一两年吧，就不干了。我问母亲原因，母亲说，你二大爷心肠好，认识的、亲戚的、一家子的，只要不换零件，修好了都不要钱。即使换零件，价格也要得很低，那怎么能挣出一家四口的开销呢！

说起二大爷家里人，因为二大爷家原是地主，虽然二大爷干活拿得起，放得下。农村的手艺活，如修手推车之类，都是一看就会。但家庭成分不好，所以到了结婚时，只能找一个，脑子稍微有点不好使，不识数的，没大有心眼，而且说话有点咬舌子，比如说“三嫂”她会叫“仙嫂”，“知道”她会说“鸡道”。但是二奶奶人高马大，说话声如洪钟，豪气大方。她们一大家子人及邻居小孩子都喜欢她，我们这群小孩子到她家一天一百趟，她也不烦，和我们嘻嘻哈哈的。二大娘喜欢人多的地方，花钱大方，逢集必赶。买东西从来也不疼钱。每每二大爷给她一些，但二大娘不会算账说话，有时二大爷怕她被人坑了，总要 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过二大娘也有一招，赶集从来不吃亏，那就是约着别的大娘婶子的一块去。若别人不答应，她便死缠烂打，一般人扭不过他，不买东西也只好陪他走一遭了。一路上嘻嘻哈哈，也全当锻炼身体了。 二大爷会过，有一次把钱偷偷地藏到烟筒里面，可是到冬天的时候，二大娘不知道，就在二大爷不在家时点了炉子。据说有一二百元呢 ! 一下子顺着烟筒都烧了。别人都挺疼的上，只有二大爷漫不经心地说，唉！没了就没了吧 ！

二大爷有两个女儿，智力也和二大娘差不多，不大识数，小学也就基本上没上。但二大爷仍视若珍宝。他家的老二和我同岁，有一次到二大爷家去玩，老二想喝水，二大爷便亲自给他倒上热的，再用凉白开 掺一掺，等一会，把二指头伸进去试试，不热了才给老二说，喝吧，正好。那个年代家里的小孩都多，所以帮孩子把水凉凉，就不错了，哪有这么细心的？二大爷也特别喜孩子，不管谁家的。他的邻居家，我二哥生了个男孩，因为离自己的亲娘家远，二嫂毎每出去，一下地干活，都是把孩子放到二大爷家，她的孩子长得胖胖的，惹人喜爱。二大爷都是一看一整天，有时还给孩子买街上叫卖的大米花。那时的大米花，一般人都不舍得给自己的孩子买。二嫂会过，每一次下地回家，干完了自己家的活儿，再把孩子抱回家，临走总忘不了说一句，“多亏了你，二叔!”二大爷就憨憨地笑一笑，“我喜欢这孩子哩，你有事就放到家。”二嫂嘴巧，给看一天孩子也没说给二大爷送点好吃的。邻居们包括我母亲，就说二大爷真是太实诚了！直到二哥家的孩子长到四五岁，基本上都是在二大爷家长大的。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有一年春天，二大爷到西山脚下的地里干活，地坝上有很多的干枯的杂草， 他便掏出火柴，把枯草点着了，这样一来，去年存活的野草根也就长得慢些，那时候的老百姓大部分都这么干。可是不料那天的风大，一转眼火苗便窜到西山上去了，山上的干枯的野草瞬间就被点燃，二大爷看到越来越大的火苗，傻眼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一座山上，就黑突突一片了 ! 听娘说，多亏了那座山是个独山，要不然和我们老家的南山似的绵延十八里地呢，那可就糟了 ！可即便如此，把公家的一座山烧光，那时可是要罚款或坐牢的。二大爷家是个大家族，在公安局里的人来之前，便火速凑到一块儿商量，不知谁提的意，让她二大娘去吧，她说话办事有点愣，说不定能闯过去。于是二大娘便跟着调查组的到了镇上。一路上，看这个阵势也没见过，有点怕。等到管事儿的人问，

“你怎么回事？把公家的一座山都烧了，老实交代 ! ”二大娘又不知事的严重性。和在家拉家常一样，“俺鸡不道！反正俺烧自己家地边儿的，谁鸡道那火怎么上了山 !”二大娘的声音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管事的人一看，原来这妇女愣啊 ! 一时明白过来，把公家人都给逗笑了！他们商量了一下，看我二大爷家里也穷，就住两间草房，就把她无罪释放了 ！后来我也是听母亲说，你二大爷平日里行善积德的，是神仙保佑他们一家呢 ！

转眼几年过去，二大爷家也搬迁了。原来跟他一个天境住的是我的大娘，也是二大爷的亲嫂子。大爷因为有病，很早就去世了。只有我的大娘和两个哥哥相依为命。二大爷便把大嫂家地里的活全包了，每次都是先干完大娘家的，才干自己的。有什么好吃的，也是都一块吃。两个哥哥也把他当亲爹似的，即使他们没了父亲，也没受难为。每每大娘出去有事，总托付二大娘，别忘了给她喂鸡。等大娘回来，那地上还有很多的小麦。大娘偷偷地跟我娘说，真是愣，那小麦自己都不舍得吃，倒把鸡给喂饱了！

等我问母亲，二大爷家搬走的原因，母亲说，大娘家的孩子大了，得找媳妇儿，搬出来住，无偿给他侄子呢 ！他的大侄子长得好，很早就订亲了，也是二大爷帮着他把屋盖好，出钱出力。二侄长得矮，很大了都没找到媳妇，二大爷便把自己的二女儿给他转了一个。就是三户人家的儿子和女儿，转着成亲。二哥也相约过继给二大爷，百年后给他和二大娘养老送终。在农村，自己家的儿子找不到媳妇，还舍不得用女儿转呢！二大爷真是心大了！这些事都是后来听母亲说的。

二大爷只是农村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可是在我们那里，却正如绵延的南山一样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