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事（组诗）

卢辉

非常小的事情由蚯蚓来做

非常小的事情由蚯蚓来做

非常暗的路由蚯蚓来走。想回家，说给蚯蚓听

没脚没骨，没拐杖

蚯蚓的路，比针眼宽，比树根长

云雾难得一见

兄弟

四通八达

剩下是地里的事，锄头的事

老农的事

地要刨多深，苗就怎么长，蚯蚓都知道

一整个夏天，蚯蚓呆在地底下

不怕鬼敲门

我要是一条蚕多好

采桑的季节，我要是一条蚕多好

睡在软软的床

想吃的时候，抱着一片叶

不舍昼夜

不想吃的时候，横七竖八

兄弟姐妹一大堆，拉屎阿尿

也香

这多生态呀

都因为我的嘴，能说上

千丝万缕，还有

桑叶相抱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做茧

自缚

我一直比你大

我一直比你大

这不是时间，在你的眼神里停与摆

我站在街头

你要说快乐，或多饥饿

我都听你的，因为我比你大

时间，与你

正好都是坐着，前方，有人在吆喝

像小蝌蚪那样

都有尾巴，时间也很大

一个挨一个地

往下游荡

越来越清晰

我终于看见，我一直比你大

像很多空气那样，遇到云

就会破掉

我所知道的生活

三盏灯和一包盐，微光

适合浸泡，若把桌面的反光加在一起

我所知道的盐

不知道的水

在这富不过青砖，穷不过苔藓的地方

你可以把菜洗好，把篮子挂好

有水滴也行

在缺少人的地方，有一粒粒的盐巴

管住你的锅

油可以下锅

盐可以爆炒，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有灯照灶头

好像是初心

要是希罕它的话，15瓦

准够

我们住在皮肤里

到皮肤里面集合

不接触空气，不看花朵，土豆

不看书本，地震，不看今年的西南，尾随

死鱼

还是跟着上帝走

抓住神经，讨好皮肤

调节关节

灵活机动

住在皮肤里，呆在衣服里

在思想里

在菜篮子里，一棵

白箩卜，一张嘴

需要你

步调一致

就得像一个小小的人

我没想过要把路走得多么平缓

一个路口本来就是一个叉

你舍命不得

就得象一个小小的人

人，写在字典里被说成社会关系

其实，在很多时候

你会碰上很多很多的陌生人

你根本握不上手

只有空气

稍稍让你安心

据说你的钱粮还够

你的道德还算殷实，你在社会关系里

一直无法和陌生人

连成一张网

不过这也没关系

你一直处在上司的附近，你也肯定

在家家户户的最里边

并且一辈子都上那张床

你甚至还知道祖辈的花名册里

根本就没有你，你还知道祖国很辽阔

而你

只有一瞬间

一个人的早晨

其实醒来，每个人都有一张床

你要很多的阳光，或是杯子

一把梳子,你伸伸懒腰，这个早晨就是你的了

杯子是空的

昨晚的酣梦别倒掉,注入清水

阳光也是现成的

你别把七点半的钟声给吞掉

抹一把脸，玻璃也跟着灿烂起来

你梳梳头。梳子以外

还有比早晨更早的

阳光吗

幸福的蔬菜

其实，蔬菜的今天

很多人把它归结为，头上的遮阳棚

腰间的喷灌

看不见的小虫，摸不到的根

它是温暖的蔬菜

幸福的蔬菜

人人的餐桌

一盘修长的蔬菜，裸体的蔬菜

蒸蒸日上的蔬菜

男人可餐，女人可效

遇上你的嘴、她的鼻

我的眼

全都归结为：飙升的蔬菜

多好的蔬菜

速成的蔬菜

文明的蔬菜，人文的蔬菜

多才多艺的蔬菜

它用的是处方药，吃的是保健品

进得了橱房

上得了天堂

池潭，剩下两只鹅

有两只鹅不向天而歌，它们的白毛

护着水，水护着它们

像是在说

你们的红掌是否有涟漪

大片的黑色

不是天要下雨，大片的浮莲

不是少了天歌，照样美的曲项

不只是鹅低着头

浮萍在游

剩下的是岸边

剩下的是读书声

绿水足够了，白毛足够了

鹅，鹅，鹅

红掌拨了一下，很快就到了

唐朝

算命

很多时候我只是在路上

被盲人叫住

声音不大

和我的手纹一样

纵横交错

手纹被盲人摸

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手掌只管放平，隐隐约约的路

好像都很开阔

我很喜欢这样的街头

三五个人，几双手

任由盲人

一点一点的移动

就算到了手纹的尽头

连盲人

都不敢轻易走动

雨夜写作

一张纸被一支笔

逼的十分柔软，桌面

许多揉皱的心事，一团团

都是待燃的火苗

焚烧以及丢弃

永远解决不了窗外的雨季

笔搁在春天，只认纸墨

这一对兄弟

字迹还是要走的，墨汁

离开手温

容易成为雨季的伤痕，只有笔尖

直直面对纸面

走在雨滴间隙，于是

等待天空发白

想起民国

想到那条辫子

想到笼子里装的是人，想到墙头那么多的头颅

一根根长长的旱烟

他们在小桥底下该是个男生

还是投江的黄花闺女

其实不一定都是刀枪，不一定

都是阴谋，政权，和血

一切的江南，些许的莽原

经常在花拳绣腿里吆喝

声音尽可能大一些

国，也一定要大，大麻也就不必再大了

想起那么多老家人

想着北有大槐树，南有石壁村

一个人，一生就不过是一个姓

为何有那么多人

闯起了关东

想到那么一群人死于乱枪，想到

一声声肃静，以及小白菜真的不是一棵菜

还有堂前厅下，那么多的人

高高在上的明镜

通天下地的本领

那是土匪干的，想起大红灯笼

想起乔家大院王家大院

锁呐声都可以免了

睡个炕，有个女人，哪怕逛个窑子

据说

都属于天地之间

我把世界的钟摆去掉

很多钟楼

在我的体内在街道的上方

一定是慌乱的，我曾经

一个人上街

试着上上钟楼

贴近钟摆小睡一回

怎么说，我也是无边无际的

我的思想在几个朝代之前

我的肚子

在伊利牛奶之后

一个咯都是世界性的，我呆在钟里

十分自如

我甚至想把所有的钟摆拆下

安上自己的心脏

说不定我的心跳也是名牌

标准的卢氏时间

统一的卢氏产地

我的一秒

就是世界的一秒

床，多么宽广的地方

我知道床，我甚至知道

所有人的底下，有一双鞋

出色并且安静，比灰尘更轻

一个人在床上

这谈不上有多重要，床

都是温度给过的，我测算过：死

离床最近

床，放宽了每个人的肢体

曲线，骨骼

跟死有同样的落差

这只是一次守灵，我

只是在床头，彻夜追踪

床，多么宽广的地方

病房里的死

最早跟死打过招呼的是一包

草药．关于它的香味

以及病体

像一只可爱的猫

眯上双眼

很多人的哭，坐着

站着，靠在墙角

无法像床上的被褥

把白色和死

都做成一个比喻

哭照常进行

每一滴

都无法胜任

挂在床头的半瓶药水

这是正午，这是雨后

只有病房里的阳光

像一家子

在哭的上面

灿烂起来

那么大的死

我经常爱拿死作比较，你说说看

那么大的死，那么远的彼岸

你能用哪块布轻轻覆盖

死是盖不住，你可以是鬼

你可以是灰，你可以上穷碧落

也下黄泉，你可以

销声匿迹

双双殉情，就是不能

死了

也想爱

鬼也是美丽的

过往的暗影

大多是童年

不敢轻易在鬼的故事里

敲门。月亮尽管

亮着

夜很长，鬼从来不住在

收音机里，李白的月亮

我一次也没约到

只有鬼

把我的床

压得很低

在那年，鬼的故事

被充分利用于

枕边，一盏油灯

是优秀的，被褥是干净的

鬼也是美丽的

死亡只是时间的暂时丢弃

死亡只是时间的暂时丢弃

就象你从房屋出来

碰上一个孩子，他也不跟你打招呼

你也没多少表情，看着天

是否在今晨

有点雨量

死，就地晾开，就象你

总要在下雨的时候打着伞

让每个雨滴都有出路

雨会有多少？死会有多长？

有谁知道

每个人的思想

探不到底的裂缝，只要是睁大眼睛

你想都不敢想

从雨到雨

从死到死

就象你到市场多交出几元钱

叶是叶，绿是绿

菜蓝子还是没精打采

白兔的饿是充分的

白兔的饿是充分的

在宰杀场，我不止一次看见

兔子的尾巴，它的眼

我的眼：一介草的距离

小纸钱

对于几只兔子

已经很从容

店家的手在铁笼里

一天几个来回：血

时时

自报家门

很干净，兔子

挤满铁笼，一只、二只……

谁还会从那张桌子

那张嘴，那根骨头

那条狗，一群蚂蚁

一缕香味

找到少掉的那一只

白兔

虫在飞

虫在飞，那是歌里的虫

稻田里的虫，盲人想摸的虫

它的软，它的轻

翅膀之上

当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

合着掌，提着小桔灯

脚踩莲花瓣，几朵云

比轻更轻的

小虫

冬季的硬伤

冬季的雨,丢在路上没人拣

颗粒饱满

一般都不归仓

这让我想起马路边

被淋湿的台阶,一枚硬币

也没人拣

就象没人去拣你

墙上的美人,玉壶里的

冰

秋夜，就我一个人看着它

秋夜

虫子干虫子的事

镰刀干镰刀的事情

挑担子的农人，可以截止到我手指上的

一截

跌落的烟灰

好多人都走了

马克思走了

毛泽东好象还在，今晚

我是否慧眼

申请一颗星

看看他老人家在不在天上

秋夜真的不会很多

陨落的星

一般只给乡下人看

我站在田埂上

不再理会稻杆

断了几截

天上的星星多繁荣

就我一个人看着

它

纸：比灰烬快了许多

小时候，我就懂得

翻翻日历：薄纸

一页

比房屋更耐寒

12月31日：谁

都有一页薄纸作陪

纸，太伟大了

它包不住火

岁末

最需要温暖的时候

谁来燃烧

已无足轻重:纸

一点火星

比灰烬

快了许多

掰开桔子：一座圆圆的孤岛

桔子是黄色的，一双手

在二三秒之内

掰开一座圆圆的孤岛

来吧，用嘴巴盖上

用睫毛遮阳

一片片像月牙一样的船

全部抛锚

躺在牙床的，基本是破烂的船

沉入胃底的

不像是金银财宝

究竟是谁的船

谁的骨肉

甘心四分五裂

就是这样一双手，一张嘴

当然更是那双眼

使这个秋天

多了几滴果汁

唉，雨没法当钱用！

春天的到来，只有一种，跟下雨一样

从最初的沟渠满了上来

我喜欢这个雨

安静，认得我，象我的亲人

这是3月26日的晚上

没打伞的，吃拌面的，等车的

可惜，雨

没法当钱用

我不能阻止那天下午

从阳光过剩开始，汗水

一点就出戏

在每个人的背上

与河床有关的

渗漏

汗怎么来，又怎么去

在路上，没几个人理会

拐个弯，还有几岁

象那天下午

弯道上的树叶：挡了一下

太阳的视线

叶只管抖

风，绿了也就绿了

下午就一半

回到每一个人的

窗前：几片影像，有点焦灼

一个针眼，不可能比全世界的秘密还多

暴露一根针，我们的线

一样的柔软，如果改在秋天

我们的弧度都一样

尽管缠绵都很多

专心一点就过去了

一个针眼

不可能比全世界的秘密还多

秋天就是秋天

我们只要回了一点凉意

有一些伤感，急需象下一个针眼

等着

白线通过

从来都没有远处

我知道，很多人都看到云

很低或很高，或是在天上：一瞥

一朵云又能怎么样

它变风，它变雨

它有脚，它失魂落魄

它被几个人捧场

一个的人的下午，就这几片云

走来走去

哦，飘浮的云

很轻也很白，或是你的随从

这天下午：一个人出游

象一片云

吹几个泡泡

用一分钟看遍果园

跟着一颗沙粒掉下

这肯定是很重的时间，也好

眼前的果园和枝头

不必急于

挂果

若是叶子

下了地，咯登一下

我的心吃了紧，莫非

还有臆想的果子

压弯了

枝头

从东面走到西面

忽的一声打鸣，属于鸡叫的时间

很快过去，我理了理

果园里的风，不多不少

都在

我的

分分秒秒